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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网上学习太多哲学和理论

我们又迎来一波哲学热潮,不管是在B站还是各个音频平台,哲学和社科理论内容越来越多。不管是中哲西哲、经济学、精神分析、社会学等,还是针对社会事件背后的“本质分析”和“深层揭露”。我们已经太频繁地听到关于“本质”的讲述,在论证问题时提到“有一个理论”,遇到问题时发现问题已经本”分为三种”,不管是性别问题、工作问题、公正问题、人生意义、情绪与感觉,我们都拥有一种“理论”的能力,好让我们的判断是被充分论证和支撑的。

Published onNov 23, 2023
当我们在网上学习太多哲学和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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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迎来一波哲学热潮,不管是在B站还是各个音频平台,哲学和社科理论内容越来越多。不管是中哲西哲、经济学、精神分析、社会学等,还是针对社会事件背后的“本质分析”和“深层揭露”。

我们已经太频繁地听到关于“本质”的讲述,在论证问题时提到“有一个理论”,遇到问题时发现问题已经本”分为三种”,不管是性别问题、工作问题、公正问题、人生意义、情绪与感觉,我们都拥有一种“理论”的能力,好让我们的判断是被充分论证和支撑的。

这当然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狂热,时代被描绘为一种宏大的变化,那背后不是策略,不是时运,不是偶然与细节。而是天命,是本质之争,是历史深处一贯而来的伟大必然。

自此小到我们情绪波动与佛学庄子,再到我们日常生活起居与资本主义的激烈冲突和克服,大到整体生活命运与萨特叔本华哲学的对接,我们在内卷中看到社会竞争的本质,在恋爱中洞悉心灵的规律,在科学争执中熟练物质世界真假的辨析,在艺术和疯狂中接近更深的“人性”。

学着他人的话语和精心包装的理论,我们早已超脱表象生活和言辞,时时紧扣“背后”的深刻。这种哲学狂热和理论狂热已经成为挟移动互联网的巨大传播和复制,覆盖整个互联网环境的风气和文化,不分人群。这是个哲学和理论的时代。

1 大问题大答案

仅仅是上面的表述,看上去似乎还没什么问题,与人类历史的经典和智慧紧紧连接,以获得今天生活的养分,为我们的生活解困,这能有什么问题?

这让我们想到最近连官媒都批判的“限电大棋论”,将一个经验性的停电问题,解释为运筹帷幄的大棋,电不再是电,而是“背后”更深刻的,被商品生产和价格理论支持的大战略。这种说法本身被网民熟练地理解、传播,本身就是互联网已经习惯这种“理论挖掘深刻缘由”证明。

看山不是山,而是“背后被理论支撑的深层冲突”,已经是一种为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思维。可以说,我们脑里都有着数盘“大棋”。如何理解这样一种倾向呢?我们为何关心大问题,渴望大答案。我想可以换一个视角,我们关心远问题,渴望远答案。

互联网确实塑造了一种生活方式,很多我们关心的问题,都已经远超了我们的经验。如同前一段时间的阿富汗变局,这对于我们任何人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我们知道的都是粗放得不能再粗放的大线索。帝国坟场啊,穆斯林派别划分啊,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占领政策啊等等,但话题袭来,我们似乎又不得不对这个话题作出评价和判断,对于这样一个远在天边的问题,我们当然就像是随手在空中抓住一条理论线索,就对其下了判断。

如何阿富汗一样的问题很多,一个遥远省份的限电也是如此,一个遥远的人与人的争议,一场官司,发生在其他国家的争端。不如说这就是“媒介”本身的意谓,我们对隔壁街道的境况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却有可能接入远在天边的一个更具话题新,也确实更“剧烈”的事件。

我不认为这完全是坏事,也不认为这样的“媒介状况”有任何逆转的可能,而只是在分析一个“新世界”,一个在无数遥远事件中呈现的“理论世界”。这就像一个企业的加班政策总有他自己和行业的特殊境况,例如那个老板自己的性格和管理的风气,或者所在行业的、城市的具体处境,这是每一个身在其中人面临的最真实语境。但如果我们选择首先面对最知名和受关注的互联网企业的加班政策,我们便相信这是来自“企业家的贪婪”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这里便是属于哲学和理论的世界了。

更不必说加上“内卷”,这甚至超出了对“经济制度”的分析和理解,开始进入一种更巨大的话题,“东亚文化”,或者“世界资源格局”。更大的棋扑面而来。

将个体情绪和处境推向”人的心理本质之大棋“,将婚恋与情感处境推向”性别纷争之大棋“,将个体意义的感受推向”人之存在哲学大棋“,将个体际遇变化推向”时代变局之大棋“,这是一种显然的哲学和理论旨趣。正是因着移动互联网塑造的这个遥远而非经验性的抽象世界,我们就越发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个更遥远的本质,在这里,大问题与大答案,就变成了远问题与远答案。

我必须指出,这里明显存在着一种对当下的”无力感“,每当我们逼近”大棋的解释“,我们总是首先放弃了对具体处境的关注。认为加班是”资本主义必然“甚至”世界资源格局“,自然已经放弃了立足自己所在企业的具体处境,改变一个局部共识的可能。一旦一个情感问题进入漫长的性别视野,也就很难立足于两个人非常具体的人生历程得到具体沟通的可能。

”心学“与”心理学“也类似,我们不再立足于对于处境的改变,而是立足于如何改变对处境的”接纳“,请注意这里存在一种与”限电“同样的二阶逻辑,本来面对失败和不顺利,人产生负面的情绪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怎么情绪能够好,当然就是事情顺利了就能好。但我们突然开始关注”对情绪的处理“起来,便时而认为,不接纳而产生负面情绪是错误,时而认为有负面情绪关注他是个错误,时而还认为不允许自己产生负面情绪才是个错误,当然实际的理论与”心灵哲学“比我这里的举例要精致地多,不过其背后都是这样模棱两可与互相矛盾的”二阶大棋“,随后对情绪的处理就形成了习惯,习惯就主宰了性格,性格甚至于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因而今日对情绪的一点点操作,也就成为一件命运攸关的事。

这是我们哲学与理论热忱的另一面,放弃了对于近处问题的关切和改善后,哲学承诺你一个”大胜“。在国际环境,我们信国运,在个体生活,我们信命运,无数当下的忍耐和问题暂且不顾,理论总是给你个基于未来的巨大承诺,这像是一种预支,也像是一种透支,很有一点宗教承诺的意谓。在说着未来,但总是一种当下的快感。

在这里,我们理解了这种问题”远近“之分,或者问题的”个殊性“与想象中的”普遍性“之分,哲学和理论热,让我们关注远问题,关注本质与普遍性,并从中得到远的胜利,这本身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

2 理知与感知

这不是个轻巧问题,既然有哲学和理论的旨趣,且也让我用一个哲学分辨来做进一步的分析。上述远近问题,经验与非经验的问题,可以化作理知与感知的问题,这个问题陈嘉映老师在《说理》一书中有比较详细的脉络梳理和认识。

我这里仅就与生活最为相关的一些面相给予一些分析。感知与理知的区别当然每个人都不陌生,例如经常有观点认为丈夫永远无法理解妻子与孩子的关系,因为他永远无法拥有怀胎的感觉,永远无法亲自感受分娩的痛苦,虽然从道理上,他明白妻子的”辛苦“,但这仅仅就是理知,因为感知的缺乏,他实际上不可能真正理解。而这个也被当作他们矛盾的一种”本质解释“。

这个例子并不如他看到的那样明显,但至少提示我们一个重要的问题,感觉在塑造”认识“问题上的重要性,你管这个叫”身体性“也行。这对我们的影响非常直白,例如大家都可以理解,感知至少会强烈影响我们对重要性的排序。我们都从道理上知道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痛苦和问题,但我们真正给予关注和牵挂的,恐怕还是我们亲自感受过的领域。例如养过宠物的人会关心宠物的问题,有子女的关心小孩,农村出生的人关心乡村,女性主义者大多为女性,而我们大多关注自己的家乡,这太自然了,这种来自“感知”的重要性,不被我们当作狭隘。

然后我想回到上一个问题,丈夫对妻子的“辛苦”虽然没有“切肤之痛”,但并非全然没有”感知“,因为丈夫会实际面对妻子病痛的表达。这非常重要,请想象一种疾病,例如”肺动脉高压“,我想阅读本文的大多数读者都对这个疾病并不知晓,这是一种会”感觉“体力入职,气喘,稍微运动便需要大量休息,甚至到接受烈日暴晒都会心悸的疾病。从道理上,我想大家都大概知晓了。

我想全国各个肺病医生,本身也不会有罹患肺动脉高压的经历,但却会近距离接触病人,聆听他们的感受表达,看到他们的身体处境。我想没有人会认为我们与肺病医生一样,都对肺动脉高压仅有”理知“。我做这个分辨的重要性,是留出人与人理解的可能。不然我们一定会走向另一种极端,也就是主张不同肺动脉高压病人之间难道是同一种病痛吗?他们先天禀赋不同,肺活量不同,对身体的理解认识都不同,难道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吗?我们就会主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感知“,因为”人与人的感觉并不相通“。

这里的关键是看到那些真正无法”感知“的东西,由我们的哲学和理论狂热构成的,例如”潜意识“的过程,例如”多巴胺的分泌“,例如”与自己和解“,例如”国格“,例如”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其中的命与仁,也都是无法感知的概念构造,例如大棋中的东西,抽象的产业升级,价格与货币霸权,都是纯粹概念的推演。

除了这些概念外,还有一类浪漫主义的感知,例如承诺在艺术的精妙层次中,有难以言表的巨大重要性,例如相信疯狂的价值,相信奇观性的表象(我们在绝大多数现代艺术中发现的东西),相信非理性这样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

还有些完全悖论之物,例如”人没有自由意志“,例如《黑客帝国》式的缸中之脑设想,例如”表达者的宿命就是误解“。当然还有对于远方之物的粗暴概括,例如我们对阿富汗可能的认识,对乡村的认识,对其他国家和文化的粗暴猜忌和总结。

不如说,在很大程度上,理论就是一种与感知矛盾之物,我们看到筷子插入水中弯折,但理论告诉我们实际上筷子依然是直的,感知的弯折不过是我们的幻觉。透过理论我们大幅度地怀疑着感知,你以为重要的,其实不重要,你以为好的,其实是坏,你以为正义的,其实邪恶。

我当然不会彻底否定理论,否定哲学思辨,正如筷子确实没有弯折,很多时候理论在帮助我们呈现出”更真实的“,只不过这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和论断,在大量看似构成”更深理知“的理论背后,不过是极其粗浅的偏见和懒惰。

不论是理知还是感知,这都是一种”知“,知就是我们用来构成沟通和共识的东西。在一个哲学和理论热潮的时代,我们拥有大量基于”理论“的共识,我必须说他们大多数咄咄逼人,强烈地否定。

3 具体经验与具体共识

有感知,与无感知的”知“,有巨大的区别。例如《论语•颜渊》中孔子对齐景公献言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与他在《论语•子路》所讲的”名正言顺“,看上去都是些死理儿,迂腐而教条。

但如果你知道齐景公问政时,国内已经由大夫陈恒篡权,景公又无嫡子,因而不立太子,其他诸子之间勾心斗角,就可见这句话中的”君臣父子“其实是一个有深厚感知的道理。

而孔子对子路所言的名正言顺,也是因为所问的卫国当时正是父子争权,卫出公的父亲蒯聩废掉自己的孩子自立为君。而这场兵变还直接导致孔子至爱弟子子路的死亡,可见这里的”名正言顺“也绝非一个死理儿。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个背景的补充,依然是能够了解到对于齐景公和子路,孔子所言的完全是一个”感知之理“,对于两千年后的我们,如此简单的”道听途说“仅仅能让我们知道这不是一个教条而已,这里面的身体亲知,我们是丝毫也没有的。因而这个道理的紧迫性,仅仅是这两个例子还完全不足以论证。

这便是感知的”说服之道“,感知不是一种单一理论,感知用经验完成说服,这里的经验像医生一样,未必是亲身体验,但也至少是具有一定”身体性“的亲知,而非道听途说。因此不管是感知道理的承载者还是言说者,除了”理“的形成,其中重要的都是经验的获取和扩充,相信对处境的体认也是说服的关键。

而”理知“的说服则是不由分说的,既然”本质“和”真理“已经被证明,则不接受者的理由只能说愚蠢和狭隘,这是一种非常激进的道理。而我恐怕这样的道理已经充斥着网络,在这一波哲学和理论热潮中,大量内容关涉基本社会公正和共识,关涉基本正义和权利,但都已经不由分说地被论证为一种绝对的”本质“和”真理“,而丝毫不考虑基本的感受与经验的共通,而反对者恐怕也是”以魔法对抗魔法“,我们不断切割和漠视经验,发明各种”根本原理“互相对抗。

这成为今天网络论争的基本面相,我恐怕更多哲学与理论的热忱,只会让这样的情况更加剧烈。

4 不应关心的问题和哲学

人是拥有身体的生物,我们的个体性,理解的完整,必然是一种有身体性的构成,而身体性绝不指总是被艺术窄化的非理性和疯狂,我也不相信我们的身体性受到迷狂体验的宰制。身体性就是眼耳鼻舌在其中,对同一件事情每多一点具体的了解和体认,就多一点身体性。

我们真正珍惜的东西,道德、同理心、良知,这些显然是有身体的感知,我们都应该见多了未必饱学之士的身上,拥有这种质朴的情操。

而我也同样见得多了,人们热切地关心他们不该关心的话题,那些过于巨大的模式和原则,人们对他们毫无把握,毫无经验的事情言之凿凿,因而相信一些太过奇怪的道理。我没有见到他们在这种理知中变得豁达宽容,变得同情。我只见到这些旨趣让他们残酷而否定,他们开始无节制的接受必要之恶,相信一些虚无的,个人或群体的胜利和伟大,有时候又相信些毫无缘由的虚无和卑微。

我见识失去身体的人在概念的汪洋中沉浮,拥有的都是极端而激烈的情绪。这便是我在最近哲学和理论的狂热中的见闻,我恐怕看到的不是求知的热情和求真的伟大,更多是自以为是的。

我十分确定,我们不会需要如此多的哲学和理论,但却需要很多很多的经验、事态、见识。如果非要选择,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这些哲学和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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