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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互联网的焦虑感,和解决此种焦虑的沉重

互联网对我们生活造成的深刻影响,可以说是怎么分析都不为过。如何学会与互联网共存,到现在依然是一个非常新的话题。这个问题不像如何用好一部新手机,与互联网共存不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是生活的一个次要困扰。抵制互联网带来的焦虑与恐惧,作为平均每天清醒时几乎一半时间在互联网上的人,这是个苦乐攸关的紧迫问题。

Published onApr 14, 2024
来自互联网的焦虑感,和解决此种焦虑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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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对我们生活造成的深刻影响,可以说是怎么分析都不为过。如何学会与互联网共存,到现在依然是一个非常新的话题。

这个问题不像如何用好一部新手机,与互联网共存不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是生活的一个次要困扰。抵制互联网带来的焦虑与恐惧,作为平均每天清醒时几乎一半时间在互联网上的人,这是个苦乐攸关的紧迫问题。

我们过去对这个问题的解释方式总是轻巧,例如认为网上的事情是假的,这当然没有用。就算一个人在纯网游世界里遭遇的挫折,恐怕说那是“假挫折”也太轻巧了一些。

更不必说那些与现实高度相关的网络现象,不管是消费、教育还是公共事件的探讨,互联网已经是我们生活的基本事实。

但无论如何,它不是全部,互联网与我们的生活保持着一种强烈的张力,这就是我们要探索的。

一、外貌与身材焦虑的互联网现实

在当下人们的普遍焦虑中,有一方面呈现为比较强烈的身材与相貌焦虑,这个问题的成因并不单一,不过却是我们来理解互联网与现实关系的一个切口。

身材与相貌本是一个现实性与身体性很强的个人禀赋,但却在图像与视频时代获得互联网呈现。不管这个呈现在社交媒体,还是在交友软件,还是在各种自媒体的实践中,相貌与身体的互联网呈现,都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一个有实际“利害”的呈现。

更不必反过来说,在我们每日接触的大量互联网景观中,各种俊男美女也是其中非常显著且重要的内容,在这一切的作用下,对现实生活中每个人相貌和身材的审美标准,也是水涨船高的。这在我们今天的焦虑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我不会简单地认为外貌的追求和提升是肤浅的,外貌与身材焦虑若促使每个人合理地关注自己有一个得体美观的外部呈现,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事。不过今天这种焦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催生了过度整容等问题。

我不卖关子,关于互联网与外貌焦虑的关系,我的观点是,越是高度依赖不针对特定人的,基于互联网的广泛人际关系的人,其相貌和身材焦虑就会越严重。这样的场合包括但不限于朋友圈、Instagram、视频图片自媒体、交友软件、基于图片的个人简历展示等等。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看脸”的社会了吗?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回答,是也不是。我们先从不是的说起,颇为有趣的是,在亲密关系的领域,毫无疑问长相和身材的重要性提高了,但另一方面,大家也不可能在亲密关系问题上“只看脸”。在人非常非常年轻的时候,这种倾向是可能的,但如果一旦经历过背叛冷漠,或者相处的无聊。就会很显著地体会到,外貌要素并非亲密关系的决定性品质。

因此很多外形很出众的少男少女,虽然一定不乏追求者,经历着丰富的感情生活,但亲密关系却不一定顺利。也一定很多人真诚地表述过,外貌不是他们考虑亲密关系对象的第一要素。这个道理很简单,我想大家能明白。

那么现在我们来设想两种不同的生活模式,前者有稳定深入的亲密关系,而后者一直处于单身或持续的追求与被追求过程中,那后者的外貌与身材焦虑一定更加显著。令人沮丧的恰恰是,现在后一种生活形式,随“单身社会”也许正越来越普遍。

诚然,当你刚与一个人认识的时候,透过交友软件、Instagram、朋友圈,外形当然是最显著,也是最容易被其他人认识的要素。甚至例如在绝大部分交友软件,外形几乎是唯一被主要审视的要素,如果你依赖这样的平台,那么外貌焦虑自然非常严重。

不仅是亲密关系,这个人际关系的深浅也可以与职业产生关联,如果你在互联网上从事媒体的工作,一个主要接触长期稳定受众的视频从业者,和一个主要由算法推荐接触大量陌生受众的视频从业者,后者当然面对更强烈的外形焦虑。在线下环境中,一个从事面对大量陌生人的专柜销售人员,其外貌的焦虑当然会比一个在熟人环境中工作的人强烈。

到这里,我的逻辑你应该明白了,互联网从两个角度作用于我们日益升高的外貌焦虑中。首先互联网用其快速的信息传输,用高清的图片和视频,让我们的外貌可以被其他人观看,为这种禀赋的施展提供了基础。其次,互联网大幅增加了我们与其他陌生人产生弱关系的机会,很多产品其本身的逻辑,包括社交媒体等,都是以快速而轻易的弱关系为基础的。而人与人之间的弱关系,外貌的要素就会在其中占据越重要的位置。

可见,互联网并非是一个中立的技术,互联网长于呈现视觉要素,且长于建立弱关系,在这样的基础上,一种立足于互联网的生活形式,自然是令人的外貌焦虑陡增。

但对于个人,这并非不可选择。

二、从外貌到更多领域的焦虑

外貌焦虑是我切入的例子,一种典型的,与互联网高度相关的焦虑类型。符合此种特征的,还包括一系列我们与他人在建立弱关系时的符号。例如学历,例如消费品牌等等。

整个社会当然也被学历的焦虑骑劫,我们遭遇的教育领域的焦虑,都是学历焦虑的直接结果。但绝大多数有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一个人进入社会大概三五年后,学历对他的重要性则快速被职业经历覆盖,更重要的,被他的职业人际覆盖。而在企业中时,学历也并不是工作效果的直接保证,正如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好看不保证两人相处融洽。

这里面可说的点不少。

找工作与亲密关系这两件事其实颇有相似之处,都涉及一种合意(恋爱:关系确立;工作:劳动合同签订)的过程,以及合意后的交往过程。对于初入社会的人,找工作的合意最依靠学历;而对于亲密关系的追求者,这个合意似乎最在乎于外貌。但获得学历所经历的教育和练习,却未必与好好完成工作所需要的能力相符;同样,为变得好看而下的功夫,也远不能支撑两个人好好相处所需的准备。

但人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尤其在这个合意的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一个人很难两面兼顾。

另外,难道企业愚蠢吗?不知道学历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工作的尽责性,难道我们都傻或者太肤浅吗?不知道好看不代表这个人可以好好相处。

这里和另外一种互联网的性质相关了,那就是效率。因着互联网的撮合效率,一个企业岗位可以收到海量的简历,而一个人在交友软件上,每天可以刷上百人。在这样的一个数量条件下,你很难让自己耐心地一一筛查,因为这样付出的机会成本太高,万一有更好的在后面呢?

因此这是企业与个人都选择了同一个策略,就是用一个最显著的,最快速筛选的禀赋来做一个初级的条件,这便是学历与外貌了。

对于互联网,这听上去不可避免,但对于个人,我得再次说,并非如此。

因为我们可以区分出两个游戏,那个筛选合意的游戏,与真实相处的游戏。至少对于工作和亲密关系,这个真实相处的游戏是不可避免的生活事实。而是否一定要通过具有互联网特征的筛选游戏,进而沾染学历焦虑与外貌焦虑,这反倒是可以选择的事情。

这其中的紧迫性在于对代价的感受,一个孩子苦读争取学历,在当前的竞争下绝非易事,现在进入大学旋即开始准备实习,甚至很多学生购买实习机会,这付出时间,付出精力,也支付品格。为了获得学历,人要支付不少。获得有竞争力的外貌也是一样,这里同样有剧场效应,一个男人或女人为了获得最好的符号化条件,又要支付什么呢?

三、一种艰难的整体生活抉择

我们刚才说了,这是一种生活形式的抉择,不过这是个很难的选择。

我并不主张学历和外貌是假的,无用的,虚空的。如果一个人就是在意自己的收入,在高学历的基础上,进入知名的企业,用快速跳槽的方式不断刷新自己的光鲜履历,这说不定还是个挺稳健的提升收入的方法。

而如果一个人不在意走入长期亲密关系,更想游戏人生,那一个出众的外表当真会让他无往不利。而互联网则会让这两种生活方式都更加高效而有竞争力,也就是说,合意游戏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一直玩下去的,越来越多人也确实选择着这种生活。而且,这种生活因为其可以获得确凿的短期收益而更加真实。正是在这些确凿的短期收益的凸显下,讲所谓品格啊,整体生活啊,显得老套而说教。说45岁青春逝去又显得太遥远,我要明天都活不开心,考虑45岁又能如何?

因此,说到这个“整体生活”,依然需要建基与每个人日常即可经验的生活。一个摆脱了学历焦虑和外貌焦虑的人依然需要处理自己的迷茫、怨气、挫折、自己与他人相处时的分歧,以及他如何处理闲暇与无聊。因为在这样一个互联网环境,获得“快感”实在是最无门槛的事情,免费或付费的快感。一种“整体生活”的视角来审视生活,恐怕关键不在于如何获得“快乐”,而是如何解决那些必然的“困苦”。

因为如果无法解决,方法便只剩“怨恨”、“迁怒”和“厌世”,这大概是我们在互联网是看到的绝大多数内容,而就是这些内容,让我们成为彼此的敌人和问题。这又是我们生存环境的再一次恶性循环。

所以我想说的是,学历竞争和外貌竞争的好处不是想象的,是真的,而且极大的可能短期来看,这些好处更迅速,更充分。但这些东西可以熨平生活中的一切问题吗?这是个可以向每一个父母和个体提问的,当我们自己或我们要求自己的孩子为缓解学历焦虑和外貌焦虑,履历焦虑而付出一切时,我们为生活的困苦做了什么准备吗?

我们是否需要为生活的困苦做准备?还是当困苦发生时,自有技术和专家,甚至酒精和娱乐可以挨过困苦的时间?

在这里我们可以倒带回去,重新审视最初的选择。不管是做事还是亲密关系,合意后是相处。我们在此似有三种选择,要么准备好一切赢得互联网竞争的东西,也让自己迈入不断的合意过程中,快速跳槽加薪,或在人群中游戏人生;要么全力准备合意的游戏,合意达成后,认为我们再来为相处做好准备不迟。

要么干脆就从最开始就另想个方法,绕开这个互联网合意游戏。当然这不容易,我甚至连明确的目标都说不出,比起攥出一份漂亮履历,或努力整出一副漂亮皮囊。这个所谓能够应对生活困苦的,更服务于真实人与人相处的,照顾到人“整体生活”的方向和视野,听上去是那么得气短。

这几乎是在问,除了一种技术之外,沟通和情商意味着什么?除了自我接纳外,自省和自我归责意味着什么?除了与他人等价交换外,对他人的关怀意味着什么?除了催熟而老练地接受一切都无意义外,相信点儿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这样问,这个问题才问到根儿上,如果我们已然相信所谓良好的亲密关系毫无可能,或者相信一种有意义和价值的工作关系毫无可能,我上面的一切就都毫无说服力和吸引力。

对于一个已然绝望的人,也许当下的体面收入和游戏人生的可能,已经是他目力所及,能够获得的最好生活了。我当然明白这个不仅仅是一个假设。

我必须说,这种无望感,是另一个互联网植入的信念。

尾声、我们这一代人的沉重

不过话到这里,我却有点迟疑,因为这个一点不像一种宗教的超验情怀。就是说只要相信,就一切都好。

对于生活这个玩意儿,鼓吹对生活的更多信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保有良心和信念是一件很疼痛的事,且那个所谓整体的“好生活”,并不是有了信念就一定可以得到。我们当然可以相信善恶终有报这个终极信念,拿这个当自己最后的防线,不过我知道这个信念远没有这么简单明了,如果就真的保持这个信念,大概率是会失望的。

我现在明白,“对生活保持信心”,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说出口的话,这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沉重。

同样的沉重有另一个,就是“独善其身”也比想象中困难,这是一种理想环境中的避世和消极,在这个情况下,人至少可以“不做恶”。不过在这个所有人都广泛连接的社会中,当真相信自己是在“独善其身”恐怕得包含巨大的糊涂和自欺。

这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沉重,让我们早早催熟,没了青年时光。我绝对不会说“困难的才有意思”,“困难的才有价值”,这些话不完全是假的,但面对这一代人的沉重,这些东西都太轻易了。我们面对的不是一种技术性的沉重,或可以轻易文学化的沉重。这是一种善恶攸关的沉重,重到无法写成诗。

不过可说的事情还没有到这里结束,因为无望感本身,很大程度上也有互联网的深度参与,一个基于互联网的自我的无望。不过我们要能意识到更广大世界中的自我,真实生活中的自我,历史中的自我,这些光照则会令我们摆脱当下似乎已经彻底困住我们的泥沼,而新的可能性就在其中。

这是下一篇文章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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