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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爱的时代再看《会饮》

我们每天都在经历,公共话题的大是大非,以及这些是非后的人生大智慧,整个社会是不是因此变好暂且不谈。密集的阅读和言谈让参与者的生活变得更好了吗?至少是对生活更有希望了?还是所谓“致郁”的环境让生活也变得更难以接受了呢?再退一步,这有让你的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吗?更有责任心,耐心,为他人担待更多,更爱身边的人,敢于接受婚姻,子女,充实平和的内心。如果都没有,这一切的价值是什么呢?很显然,道理是非不能直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Published onApr 19, 2024
在无爱的时代再看《会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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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都在经历,公共话题的大是大非,以及这些是非后的人生大智慧,整个社会是不是因此变好暂且不谈。密集的阅读和言谈让参与者的生活变得更好了吗?至少是对生活更有希望了?还是所谓“致郁”的环境让生活也变得更难以接受了呢?

再退一步,这有让你的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吗?更有责任心,耐心,为他人担待更多,更爱身边的人,敢于接受婚姻,子女,充实平和的内心。

如果都没有,这一切的价值是什么呢?很显然,道理是非不能直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一个网民一年中能够经历的公共是非,比过去人一生中可经历的还多。我们观察,学习,熟练着他人发明的批判话语,好像对一切人事物之恶都了然于胸。

我们都说经历可以锻造一个人,寓居在互联网的这些经历是如何影响我们的呢?

道理大家都能说得出口,所谓爱具体的人,不爱抽象的人,所谓要爱而不要仇恨。对亲密关系也都困惑又向往。

言及“具体”和真正关注具体是两回事,言及“附近”和真正拥有某种附近性是两回事,当然,言及“爱”和真正的爱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们就这样,在不断的事件的冲击中,一再重复着那些悲伤又无望的话语,目睹一切原地踏步甚至快速坠落。

因此在这个大规模渴望爱,言谈爱,又自觉爱无能,爱渐渐稀薄的环境中,一切都把我们推向《会饮》。

一、会饮中爱的教育

《会饮篇》是关于“爱”这个话题的不朽文本。

我们今天理解“爱”的诸多概念和想象都其实来自于这篇对话,例如“柏拉图式的爱情”,指注重精神之爱而非肉体之爱,其实这并非柏拉图的观点,而是由他撰写的这篇对话中鲍桑尼亚斯的观点。

还例如爱情是要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这个观点,来自这篇对话中阿里斯托芬描述的神话。

还例如爱是永恒的这一点,来自于对话中苏格拉底对蒂欧提玛的观点的转述。

《会饮篇》与《裴德洛斯篇》共同构成柏拉图作品中关于“爱”这个话题的深刻洞察。不过像上面这几个提法,早已是陈词滥调,对今日“爱”的困境没有任何的光照。会饮中,以上概念都有丰富的内涵,只不过在粗暴的归纳下,已经消散了。

例如对于“精神恋爱”,我们今日当然也认可并追求恋爱中有更多的“精神要素”,但这里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呢?这个观点由鲍桑尼亚斯阐发,他的身份有助于我们把握他真正想说的内容。

会饮是一场庆祝,庆祝悲剧诗人阿枷松夺得桂冠诗人称号,他们前一天喝得烂醉,因而第二天就无力再饮酒了,因而其中一人提议以一场谈话替代饮酒,谈话的主题就是轮流赞美爱神,看谁对爱神的赞美更加得人心。

鲍桑尼亚斯与桂冠诗人阿枷松的关系与在场的其他人不同,他是阿枷松的恋人(古希腊有同性恋的传统)。但与雅典城邦的同性恋传统又不同,典型的雅典同性恋模式是一位年长者爱慕一位少年,待少年成年时,这段恋情就结束,这是一种介于师长和恋人之间的关系。但鲍桑尼亚斯与阿枷松则远远超过的少年的年纪,因而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城邦的年龄规定,也遭到很多非议。

鲍桑尼亚斯正是要为他这不合传统的恋情辩护,以“精神恋爱”的提法,来提出一种对爱的真正规范。

精神恋爱和肉体恋爱的张力来自对一种习俗的分辨,即“人是否可以满足爱人的要求”,这话看上去比较难以理解,实际上与我们今天所遭遇的很多选择相同。也就是说,人在与他人结合成为“爱”的关系时,是否有限制。例如只能同宗族的人结合,例如只能以符合父母媒妁的方式结合,例如我们也会某种程度的认为,如果伴侣二人的年龄相差太过悬殊,这种爱的结合是有点不合适的,或是如果一个人因为金钱的原因满足另一人爱的要求,也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决定。

在鲍桑尼亚斯的论述中,希腊诸城邦中有三种对爱的不同态度。

在第一种城邦,同性爱人可以自由地满足他的爱人提出的要求,没有任何限制;在第二种城邦和波斯,同性爱人间的关系是被严格禁止的,其原因是因为同性结合的感情有某种蛊惑和教唆的特征,在雅典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哈尔摩狄奥斯和他的爱人与当时雅典的僭主统治者喜帕恰斯发生矛盾,而一起密谋刺杀了他,在此之后继任僭主希庇亚斯便颁布过限制同性爱人的规章。

在鲍桑尼亚斯看来,限制爱人的规章都是来自统治者对民众间关系的恐惧,而限制同性恋人间的年龄也是这样的一种限制,这是他对限制的反驳。但他也不认为恋人间可以毫无限制,如同第一种城邦一样,在他看来,毫无限制的爱欲也是一种放纵。

他的考虑和今天的担忧非常类似,因为爱欲本身是可能带来伤害的。首先伤害可以发生在爱的两人之间,爱中的见异思迁和其不稳定性就是典型的伤害。我们有一种共识,认为仅仅建立在金钱上的爱情,有很大的可能会带来这种伤害,或是那种仅仅因为身体激情的原因而结合的爱情,也具有这种脆弱性。其次,爱中关系和权力的不对等,也会带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压榨和奴役,依靠金钱的,依靠权力的,都是这样的一种具有伤害的关系。

除了在爱人之间,爱的关系也会对他人带来伤害,因为其中一方的挑唆和蛊惑,导致爱中的两人共同作出错误的行为,也是一件常见的事,我们现在的刑事犯罪中,夫妻共同参与犯罪的就并不罕见。可见爱欲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鲍桑尼亚斯开始分辨“爱的限制条件”,并将其落脚在“精神恋爱”这样一个限制上,他的论述是雄辩的,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样一条。如果有人误以为他人有财而满足他人,或是因为他人有权势而满足他人,却发现这而都是谎言,我们会认为被欺骗的人本身也有有值得责备之处;但如果有人误以为他人有高尚品德而满足他人,但发现这些品德是假装的,我们则不会认为被欺骗者本身应该被谴责。

因此他接着说,人总是某些东西的奴隶,这话我们今天难以接受,不如说,人总会受到某些东西的限制。他认为人如果成为肉体美、财产或权力的奴隶,都会导致爱的脆弱,因为肉体美会消散,财产会失去,权力会被夺取,但美德是永恒的,因此恋人要成为美德的奴隶,这就是“精神恋爱”的内核。

在今天,我们理解“精神”的方式是某种独独属于心理学的概念,意思是爱一个人,就要爱他这个“人本身”,鲍桑尼亚斯所言及的“精神”,却指的是美德,这个在今天已经快要失去意义的词汇。

但正是因为“精神之爱”即是“美德之爱”,这样的爱的限制条件才不是一种琢磨不透的玄学,像今天的“精神之爱”,基本是一种追求游戏中自欺或欺骗的修辞法。

在鲍桑尼亚斯对爱神的赞美中,包含了他对何种习俗更有效地保证“精神之爱”的看法。一是鼓励人们去追求少年,但也鼓励少年躲避和拒绝,好让时间的因素,迫使追求者穷尽以金钱和权力诱惑少年的手段,因为这两点是会令人厌倦的,最终,他不得不拿出美德来吸引少年。

另一点是公开的爱而非秘密的爱,在公开的环境中,令良好的品行被他人看到,让爱人能够从众人那里获得鼓舞,确定这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以美德追求到他人是一件高尚的行为,而未能追求到则是可耻的。

因此,“精神恋爱”并非仅仅指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心理学意义上的共鸣和纯粹,这样的精神恋爱总是让我们关注一些虚假的概念和言辞。鲍桑尼亚斯关注的是对爱情规范的讨论,它既反对陈腐的年龄教条,又强调在社会环境中,维持着感情长久和纯真的外部规范,一种显明的美德。

这对于今天城市恋爱这种愈加快速和以社交网络方式隐蔽着的感情,当然有很大的启发性。我们当然也都希望我们的伴侣关注我们的“精神”,但什么是精神呢?今天会把对电影音乐甚至消费品味的共通看作某种“精神的吸引”,或是将“聊得来”当作精神相投,这些当然都太虚了。鲍桑尼亚斯对于“美德”的强调,对追求规则的阐述,对爱的公开性的维护,也对到底什么是“精神恋爱”的实质给予了启发。

当然,《会饮》中最深的奥秘,或是爱的至深奥秘,并不在于鲍桑尼亚斯与阿枷松的关系,而是另一对。

二、爱与城邦命运

《会饮篇》的写作背景非常耐人寻味,柏拉图大概于公元前375年写作了这篇不朽的名著。而这场会饮大概发生在写作的40年前,即公元前416年左右。

在这40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柏拉图在写作时,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重要的事件,即不同人对“爱”的看法,与他们之后命运的关系。

会饮发生时,是公元前416年,雅典的命运似乎达到了他的顶峰,这正是决定西方命运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山雨欲来之时。战争双方雅典和斯巴达在一系列战争后达成了一份不可靠的和约,但雅典确实获得喘息之机,在和约履行的6年中,雅典恢复了生机,军事力量和城邦的文化再次迎来繁荣。

然后会饮中的一位核心人物永远改变了雅典的命运,这就是阿尔西比亚德斯,他是雅典卓越领袖伯里克利斯的养子,也是名门望族之后,被誉为城邦中最俊美的人。

就在会饮发生后的一年,公元前415年,阿尔西比亚德斯激进而鲁莽地带领雅典战士远征西西里,来宣告城邦的军力和伟大,但他却因为被控犯下亵渎宗教的罪名而要被召回雅典。这时他做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这个雅典最受瞩目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直接逃跑,叛逃到了雅典最大的敌人——斯巴达的麾下,这开启了雅典的灾难,西西里远征损失惨重,阿尔西比亚德斯也协助斯巴达人大败雅典。

但就在这个时候,斯巴达与波斯爆发冲突,阿尔西比亚德斯再次被迫叛逃波斯,在那里担任宫廷顾问,混得风生水起。直到公元前410年被召回雅典,这个曾经背叛城邦的人得到重用,此后三年带领雅典不断胜利。直到再次被流放。

雅典最终在公元前404年投降,彻底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落败,雅典的民主政体被亲斯巴达的僭主集团取代,希腊黄金时代就此结束,会饮的主人公苏格拉底也于僭主时代,公元前399年以蛊惑青年罪被处死。

阿尔西比亚德斯一直在这场历史风波的最核心,左右着这场风波的走向,并带来雅典的灭亡。但这个与我们今天讲到的《会饮篇》和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就是,阿尔西比亚德斯是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的恋人,苏格拉底一手教导着他美德与哲学,但他的学生与爱人,虽然能力巨大,却丝毫没有显现出任何美德的迹象,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了雅典的灭亡。

苏格拉底的爱与哲学,到底是如何影响阿尔西比亚德斯的呢?这场教育的失败,是哲学的失败,还是爱的失败,亦或是,两者皆是?

三、苏格拉底的失败之爱

上面问题的答案线索就在《会饮篇》中,这也会引我们走向更重要的爱的知识与奥秘。

《会饮篇》的内容可以说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众人按照医生厄律克西马科斯的提议,轮流赞美爱神,第二部分便是已然大醉的阿尔西比亚德斯突然闯入,并声明自己不能赞美爱神,只能赞美苏格拉底,并委屈地讲述他与苏格拉底恋爱的故事。

他首先以西勒努斯比喻苏格拉底,西勒努斯是希腊神话中森林神之一,是秃顶厚唇的老人,与苏格拉底形似,是酒神狄俄倪索斯的老师和伴侣,有很强的色情意味。他进一步比喻苏格拉底为特别的一位森林神玛尔叙阿斯,是一位吹奏笛子蛊惑人心的半人半羊的神祗。

他说苏格拉底的演讲,就像玛尔叙阿斯的笛声,让听者如痴如醉,像被施加了符咒一样。苏格拉底令他意识到自己忽视了对自我的认识,反而过多的卷入到雅典政治活动中。从这里来看,苏格拉底的“蛊惑”似乎是一种对真相的解蔽。阿尔西比亚德斯认为与苏格拉底一起,他总感到羞耻,感到自己必须做苏格拉底让他做的事情。因此他时常逃开,回到雅典众人对他的献媚和赞赏中忘乎所以。

他说:“我经常觉得看到他从人间消失我会高兴;但如果这真的发生,我知道我会更不安。我就是不知道怎样与这个人打交道。”毫无疑问,阿尔西比亚德斯是爱上了苏格拉底。

随后他开始一半夸奖一半指责苏格拉底,他说苏格拉底虽然看上去很喜欢美貌的少年,总是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消磨时光。但是在苏格拉底西勒努斯的表象下,却是完全的节制,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美貌或富有,连通普通人的其他优点,在他面前都毫无价值。阿尔西比亚德斯认为苏格拉底一生都在伪装和玩弄人。

随后他言及他看到了苏格拉底的内在,他比喻“它们看起来如此神圣、珍贵,如此美丽、让人惊讶,以至于(简而言之)我不得不做苏格拉底让我做的任何事。”随后,阿尔西比亚德斯自信于自己的美貌,开始诱惑苏格拉底,希望能够获得他的智慧。

这些诱惑的细节不表,阿尔西比亚德斯对苏格拉底说明他的目的,他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成为优秀的人更重要了,我认为要实现这个目的,没有人能比你给予我更有力的帮助。如果我未能满足像你这样的人的需求,考虑到明理的人会怎样看待我,与普通、愚蠢的人怎样看待我相比,我会更羞愧。”

苏格拉底回应道:“你肯定从我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与你自己的美貌相比优越许多的美。如果你看到了这一点,尝试着与我达成协议,我们用一种美交换另一种美,那么你是打算从我身上大赚一笔。你在试图以外表换取真正的美,所以实际上是在进行“以铜换金”的交易。但仔细看看,我的好朋友,你认为我对你有价值,请确保你没弄错。视力衰退的时候,灵魂才开始变得敏锐,你离那一点还远着呢。”

苏格拉底并不认可他想做的“交换”,显然他现在还不够敏锐。

但阿尔西比亚德斯并没有听进去,他进一步诱惑苏格拉底,但苏格拉底并没有回应他。那之后阿尔西比亚德斯说起了苏格拉底在战场上的英勇,然后来到他的结论。

他说苏格拉底并不像人,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人,他认为苏格拉底像个森林的半神,他说苏格拉底才是最神圣的,包含最多美德的影像,如果想成为优秀的人,必须仔细聆听苏格拉底的话。

然后他说出一句最重要的话:“他(苏格拉底)欺骗他们,让他们认为他是自己的爱人,结果他却是被爱的人,而不是施爱的人。”

阿尔西比亚德斯毫无疑问在会饮时已然爱着苏格拉底,但他已经感受到了欺骗。然后下一年,他便浩浩荡荡地发动了荣耀的西西里远征,雅典的命运就改变了。

四、爱人,作为爱赢的反面

问题出在了哪里?阿尔西比亚德斯已经看到了苏格拉底最神圣和美德之处,也对这个保持了旺盛的欲爱,为什么他依然没有获得改变呢?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呢?

这连接到本文最初我们说的那个问题,我们看到这么多大是大非,掌握如此多理论概念,对天下大小事投入关心和评断,我们为何还没有获得改变呢?

我们都有点像阿尔西比亚德斯,尤其是他的那句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成为优秀的人更重要了,我认为要实现这个目的,没有人能比你给予我更有力的帮助。”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因而他爱苏格拉底。但到最后,他其实都更爱“自己的荣耀”,爱苏格拉底是他爱自己荣耀的助力。他爱竞争,也总是成功。在雅典,他是雄辩家,万众瞩目,过着奢侈的生活;在斯巴达,他服从而克制,比最克制的斯巴达人更甚;在波斯,他又成成为东方宫廷的宠臣,懂得讨帝王的欢心。

人在成长中,随着经验的增加,他总是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能够做成一些事,也就是说,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只要活得够久,总是会更有能力,更优秀。

但是变成一个好人,却不是简单的练习和重复,成为好人需要运气,因为需要我们拿出美德的机会是缺乏的,而往往我们又像阿尔西比亚德斯,认为美德不是目的本身,美德是为了优秀,因而屈服于“美德的占有”,如同他占有了苏格拉底,便能得到城邦的瞩目。我们未必可以像他一样单个人光彩夺目,但至少可以交托给一个群体,一个明星或一个领袖,喜欢一呼百应,喜欢被称赞,被抛头露面,喜欢奖项,喜欢众口一词。

变成一个好人的机会是不多见又脆弱的,对一个人的爱欲恐怕是我们这个时代罕见的可以动用美德的机遇。在古希腊的时代,美德可以在公共场合,在战场,在一个开放的社会中呈现,而到现代,使用美德场合太少了。

你可能觉得大家参与网络公共事件都在使用美德,请不要混淆“说美德”与“生发美德”,就像本文最开始,我们就分辨说“具体”与真正投身“具体”间拥有巨大差距。

在这个背景下,对真正具体的人的爱欲就尤其重要,阿尔西比亚德斯就混淆的另一个重要的东西,他想用自己的美貌交换美德和爱。爱是如何得到的呢?苏格拉底有个重要的观念,即知识不是被教授的,而是被回忆的,因此他比喻自己只是知识的“接生婆”,而非知识的传授者,知识不是交换的,而是被自己“生育”出来的。

美德和爱也是一样,不是被给予,被教授的,包括教一个概念,教一个说法,教一个视角,观看他人所谓美德与爱的方式,这些都无法给予人美德和爱。

那关键是什么呢?这可以从阿尔西比亚德斯对苏格拉底最后欺骗中获得答案,他说“他欺骗他们,让他们认为他是自己的爱人,结果他却是被爱的人,而不是施爱的人。”在雅典的同性恋传统中,年长者与少年的爱情关系中,传统要求年长者是施爱者,而少年是被爱者,而这个过程也是将少年教育为施爱者的过程。

阿尔西比亚德斯自觉是施爱者,这已经是不错的长进,但这里有个辩证的关系。一个真正的施爱者是自足的,而阿尔西比亚德斯依然疯狂的对荣誉有着旺盛的爱欲,欲求赞美,欲求他人的关注,这些都是被爱的特征,因而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施爱者。

而苏格拉底则是另一个反面,哲学的古希腊词直译过来是“爱智慧”,对智慧的某种爱欲,而苏格拉底也自称是一个知道自己无知的人,可见“无知”与“爱”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我想一个自足的施爱者,并非对自己在源源不断给予对象爱有这样的自觉。

就像在会饮中苏格拉底引述蒂欧提玛对他的教诲:“从你所说的判断,我觉得你把爱看作爱的对象,而不是施爱者:那是你把爱想象得非常美的原因。但实际上,美丽、优雅、完美和幸福是值得被爱的对象的特征,而施爱者的本性与之迥异,我已经说过了。”施爱的本性,恰恰是知道自己的匮乏,而又对丰沛有着向往,才可以自己“生育”出美德与爱来。

这些,都是阿尔西比亚德斯在与苏格拉底的关系中错过的部分。他还是爱胜利,爱受到关注,多过于对爱本身的向往。

当然这段爱欲的失败,苏格拉底也犯下一个重要的错误,这个错误由著名的哲学家纳斯鲍姆在她的名著《善的脆弱性》中有精彩的论述,可以说这也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对苏格拉底的批评。

就是苏格拉底总是在抽象和诘问的技术上,知识性地把握和言说爱,却恰恰忘记了,爱欲这种情感在其中的重要作用。作为有朽的个体,我们或可短暂的瞥见或感受到某种不朽,但那绝不是重要的事,因为最重要的依然是交往与实践。在交往与实践中,我们则不可能直接地通达美本身与爱本身,以情感和爱欲作为途径,这是人的必然。

在苏格拉底与阿尔西比亚德斯的关系中,当后者对前者充满着情感与爱欲,苏格拉底却回报以完全冷静的自制,完全使用知识的方式,希望予阿尔西比亚德斯以爱和美德的教育,最终导致他的误解和对苏格拉底的逃避,而逃开之后,在众人的关注和献媚中,他则完全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和对名誉的爱欲。

这段关系的瓦解,苏格拉底对爱欲和情感的忽视,也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与我们今日的情况也类似,在过去的几篇文章中,我也一直表达不相信互联网可以承载人的情感的看法,那都是些语言构成的,我们可以再回到,谈及“对底层的同情”和“同情的情感”,谈及“某类人的团结”和“团结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今日我们对美德和爱的关注和言行,与苏格拉底类似,而与爱欲和情感远离,这同样会让我们与爱远离。

尾声

《会饮篇》是一篇篇幅不长,但极其深邃的著作,我在上面涉及到的内容,也许不及这篇对话可以探讨内容的十分之一,不过是拿出里面一些可能与今日问题有较紧密连接的部分,希望能够为我们的生活投下一些光照。

因为一个无爱时代恰恰不是不谈爱的时代,而是过多谈论爱,过于轻巧地谈论爱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另外一种对爱的谈论方式,将对我们大有裨益。

这是任何时代的需要,也是任何人的需要,而《会饮篇》也向我们表明,爱欲并不仅仅影响处在爱的关系中的两个人,爱欲的方向彻底的支配着一个人的言行目的,可以爱一个人,可以爱财富,爱权力,爱他人的关注,爱名望,爱荣誉。错误的爱欲不仅毁掉一个人的生活,还会毁掉他所处的环境和共同体。因为说到底,爱欲告诉我们什么是值得追求的,而什么是虚假的追求。

如蒂欧提玛所言,“爱即是对永远拥有好的事物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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