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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有良知的专家能拯救我们?

在上一篇文章中,关于“平凡人”避免“平庸之恶”,我们提到势必需要自己的思考和探索,而不是依赖“专家”,文章下面有这么一条评论,我觉得很有继续阐述的价值,其内容如下,可以分为三个命题:在许多领域,不直接采用该领域专家的“本质”,也要依靠经验的话,以人类的精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平庸之恶固然琐碎并侵蚀生活,但身为平凡人,坚持最基本的良心,我认为也不至于踏入作恶的范畴。 如果每一位专家的发言都能坚持最基本的良心,是否所有平凡人就可以采用“本质”了呢。

Published onNov 28, 2023
还有有良知的专家能拯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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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篇文章中,关于“平凡人”避免“平庸之恶”,我们提到势必需要自己的思考和探索,而不是依赖“专家”,文章下面有这么一条评论,我觉得很有继续阐述的价值,其内容如下,可以分为三个命题:

在许多领域,不直接采用该领域专家的“本质”,也要依靠经验的话,以人类的精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平庸之恶固然琐碎并侵蚀生活,但身为平凡人,坚持最基本的良心,我认为也不至于踏入作恶的范畴。 如果每一位专家的发言都能坚持最基本的良心,是否所有平凡人就可以采用“本质”了呢。

这里的三个命题,都是现实也重要的命题。第一个强调广泛求知的不可能,每个领域都要建立自己的判断力,按照人的精力是不可能的,即庄子的“知无涯,生有涯”的命题,这是真的;第二个强调人有类似“常识”一样的“基本的良心”,这会让人不至于作恶,这个话题恰恰是上两篇文章的主题,其中的“简单明晰的常识”和“有所不为的平凡者”就关于此,但很可惜这两者并不存在。

第三个命题就是今天主要讨论的,即我们是否可能建立“更有效的专家机制”,让“平凡人”可以依赖这个机制完成判断。这听上去非常合理,面对浩如烟海的知识和领域,不仅仅是一位专家,而是一个良好运转的专家系统来为我们一锤定音,这不好吗?在这里甚至可以再退一部,我们并不依赖专家来一锤定音,而是让专家来为我们提供成型的知识,或者专家起码可以帮助我们剔除最糟糕的选项,这不是一个很现实的愿景吗?

比起所谓的个体探索,我们是否应该谦虚一点,了解自己的局限性,并依赖专家对我们生活的指引,尤其是专家在公共事件与政策上的判断?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再次探索一下我们与专家的关系,和我们恐怕无法逃避的自由。

一、专家系统并不负责解惑

我们现在拥有的专家系统有问题吗?因而需要更好的。你可以端详一下你现在手里这部手机,想想你顺滑地打开这一篇文章,这背后有多少专家的方案和努力。环顾你的四周,建筑的构成,网络与电力的运作,水供应的构成,每一个背后都由专家系统设计和维持着。

我们都遇到过停电,停水的问题,但好像从没想到过,自己得去了解一下电子系统的设计和构成,了解一下污水处理厂的运作。我们可能也没有去了解过手机电路板的设计。在很大的程度上,这才是最典型的“知无涯,生有涯”的例子,其实围绕着我们生活运转的知识已经不可胜数,随便拿着一瓶饮料,从瓶子的制作生产,到饮料本身的调味研发,到分销仓储,都有大量知识在其中。我们只管从冰柜中拿出一瓶来饮用,背后的所有知识我们从不需要知道。

在这里了解一个哲学概念是有用的,即海德格尔的“上手状态”和“在手状态”,前者大概就是当我们拿出饮料,拧开瓶盖,畅饮时的那个状态;后者是我们拿起来却发现瓶子坏了,拧盖子却拧不开,喝一口却发现味道不对时的那个状态。在“上手状态”时,我们与工具和外物自然融合,这里没有什么问题;而后者却不是,我们注意到工具和外物,出问题或笨拙时,我们感到其在手。

所以无所不在的专家系统,其实维系的就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上手状态”,我们的生活形式有个轨迹,这个轨迹不管好坏的价值判断,至少是“顺滑”的,一切都流畅运转着,我们对其不仅一无所知,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有这么多的系统围绕着我们。这背后都是专家的功劳,也昭示着专家主要起作用的方式。

我们可以看看反面,出问题的“在手状态”情况是什么样呢?

回到前面的例子,普通停电停水,我们压根不想知道背后的原理,出来个专家说:没事,一切尽在掌握。我们就等着来水来电就行。但要是时间长了,大家便忍不住去探究一番。就像这个夏天,长江沿线长时间缺电,各种关于水电、输电配电系统的普及文章就出现了。假设你所在的地方停电一周,就算专家说:没事,一切尽在掌握。你也不会相信。

和这个高度类似的是医学领域,这是典型的专家领域。很多时候,医生其实不喜欢病人在网上看些一知半解的知识,干扰治疗。但没办法,一个病刚刚发生,医生说:没事儿,听我的就行,起初这个对专家的信赖可以维持。但如果久病未愈,或根本就是疑难杂症,谁都忍不住要自己去了解情况。

在这里,我们得到一个看待“专家系统”的视角,专家的工作并不是“给真理”或“给本质”。绝大多数的专家,其工作就是维持我们所处生存环境的“上手性”,如果生活的“上手性”消失,“在手状态”长时间持续,无论何种专家的何种承诺,不管是不是有“良心”,我们都不会买账的。

在这里,我们探索的是一个专家系统的边界,我们对专家系统,并不存在无条件的信任。进入持续非正常状态,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二、非但不解惑,专家带来新困惑

再说,实际上专家和我们的关系,是弥合纷争,带来抚慰,求得绝对的共识吗?还是很多时候,带给我们挑战的,恰恰是专家。

如同2018年贺建奎带来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在这个事件里,专家在科技上的突破和拓展,甚至带来了极大的伦理危机,这件事恐怕还可以用专家的“失德”来解释。

另一个例子便是全球人种IQ研究,这是西方多位科学家一直致力于证明的领域,但其结论是令人不安的。黄种人白种人智商较高,而有色人种智商较低。其本身似乎在推进一种既有的种族歧视框架,因而一直被视为学术禁区。但很多专家,尤其是脑科学和基因领域的专家,却认为这是一个宝贵的实证课题。

例如西安大略大学的菲利普・拉什顿 (hilippe Rushton) 在2005年发布一篇名为《对不同人种的认知能力差异进行的30年研究》的实证论文。拉什顿通过核磁共振成像等方式,论证智商高低与大脑大小存在关系,并进一步关联脑容量的增大与颅骨高低的先关性,定位了CACS-5基因与此颅骨高度的关联。这个基因在东北亚地区高发,因而中国人与日本人的大脑比肯尼亚人大。以此证明智商、人种、基因的关联。

该领域更有名气的专家则是诺贝尔奖获得者,基因学的泰斗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他的发言更加激进。他公开表示他“天生对非洲的前景感到悲观”、并说“我们所有的社会政策都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的智力水平与我们是一样的,然而所有的测试都表明并非如此”。这导致他于2019年被长期合作的冷泉港实验室(Cold Spring Harbor Laboratory,CSHL)回收荣誉称号,并彻底断绝关系。

当然我并不认可IQ测试与人种关系的研究,学术共同体对此也多有批评,不是在政治正确的角度,而是在学术的视角上。但站在研究基因和神经科学研究者的角度,又不可否认,如果真正基于一个全球范围有实证区分度的指标,IQ似乎是个不可放弃的研究方向。这恰恰是我想说的,现代专家与我们印象中的“智者”有非常大的区别,在各个文明的古典传统中,都有一种智者的形象,似乎他们具有温和又强烈的说服力,能够为我们提供富有智慧的“本质”和“真理”,以指出方向,弥合分歧。现代专家在这个问题上却恰恰相反,不管是医学的、人工智能的、环境科学的、经济学的专家,他们研究的方向和结论,却非常先锋和前沿,恰恰对社会还会造成一定的冲击,产生一种伦理学的碰撞。

所以,专家系统不仅无法给予我们“真理”和“本质”,反而持续对社会的传统和规则形成一种挑战,这种挑战也许是良性的,但却无法如文章最初的命题,给予我们智者般的确定和安定。

三、良心专家

既然说到伦理学,那我们可以回应文章最初提到的“良心”问题。是否可以想象一种特殊的专家,就是良心的专家呢?给予我们关于良好生活的指引,当然有,就是伦理学专家。科学领域的专家也许确实对现实社会构成较大的挑战,那伦理学的专家们是否可以为我们所有人提供一些合适的“真理”和“本质”呢?

这不用假设,我们有现成的伦理学专家。仍然健在的93岁高龄的麦金泰尔,提出对亚里士多德意义德性论的回归;以正义课享誉全球的桑德尔,我想很多读者应该都看过他在哈佛的正义课课程,他一直主张社群主义的伦理学;我们自己也有,我一直在文章中推崇备至的陈嘉映老师,也在伦理学方面有诸多建树和著作,最有名的就是他的那本《何为良好生活》。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伦理学专家,是不是我们可以从他们这里获得足够的针对生活的“真理”和“本质”了呢?但我想,阅读伦理学书籍,我们总会感觉他们的意见不够有力,感觉没说出最终的东西,好像仅仅是开了个头而已,该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本质?他们怎么从来不提?

麻烦就在此处,从尼采断言“上帝已死”之后,现代伦理学如果还剩一个本质,这个本质就是“没有伦理真理”,这揭示着一个必然多元主义的社会。但“多元主义”也不错啊,我想这词汇,很多人是一定会接受的。

但没这么简单,大家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人,他的价值主张,生活方式,言行举止,是你不可能接受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多元主义”的例外?当然,这里我们还可以推进一步,这些“多元主义”例外,都是“反多元主义”的,例如宗教中的伊斯兰教,对于异教的宽容和多元接受能力就相对较低。政治意识形态也有一些,相对比较激进地反对多元主义。我们仅仅反对他们就行,当然这个方向,伦理学家提供过。

但恰恰麻烦就在于,该如何对待这些人呢?反多元文化者反而在很多方面咄咄逼人,在宏观社会,不论中西,他们都成为互联网上巨大的潮流。而在生活中,他们可能是你的父母、夫妻、朋友。伦理学专家可有什么方法,有什么“真理”和“本质”能够帮助我们稳定地促使“反多元主义者”改宗?就算有吧,那谁来做这件事儿呢?谁来负责和反多元文化者纠缠呢?

假设我们接受,当下的问题就是抵抗住右倾潮流,重新推进“宽容”和“多元文化”,建立基于商业社会的合作秩序,诸多伦理学专家当然有不少针对这件事儿的“类真理”和“类本质”,但说了,就能接受吗?我们就欣然去做吗?就像环境科学专家早说了,气候危机非常严峻,为了避免更大的气候危机,我们必须大幅度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不是良心之言吗?这话大家听过无数次了,道理也都懂了,我们真的就能按专家说得去做?

我们并不无条件响应良心专家的建议,我们当然考虑成本的。

三、上手专家与在手专家

所以,文章最初的视野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良心的专家告诉我们“真理”和“本质”,我们就去照做。实际情况远比这个复杂。

现在有很多专家,尝试为你构筑一个视野,在他们的“拳拳良心”下,你的生活已经很好,不用改变。问题都是别人的,是别人的错。听完他们的话,你获得了一个“真理”,即你是“现成正义的”。我们不如把这个称为“上手专家”,他们给予你的道理不需要你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也丝毫不改变你的现在对生活的理解和目标。他们帮你证明,你现在有的就很好了,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理解和认识到这份好,问题出在别人身上。

但有另外一些,例如我们上面提到的麦金泰尔,和与他立场类似的威廉斯。他们主张“美德伦理学”,便不是”现成的正义“,反而极其强调通过德性实践来完成,与儒家的“中道”相似。并且这种所谓实践不是个体的”自我提升“,而是对公共形成积极的影响,这就是一种古希腊的城邦传统。如果一个人接受“美德伦理学”,他不能使用功利主义(我做了贡献)或目的论(我没有作恶)来进行自证,他的目的和行动势必在积极的变化中。这使得他的生活持续处于一种类似“在手状态”,总是存在问题,存在更进一步的可能。我们可以把这些,包括上面的气候危机专家,称为“在手专家”。

现在问题就来了,在最开始的那个视野里面,我们希望存在有良心的专家,然后我们就接受他们的方案。但这里揭示的大问题是,我们面对专家并不中立,如白纸一样无条件接受专家的意见。简单来说,我们考虑成本。“上手专家”倾向于提供对我们零成本或低成本的方案,我们只用改个想法,换个理解,生活就接受了”现成的好“。“在手专家”提供的方案成本则高得多,需要我们生活的轨迹和路径产生变化。当然后一种专家确实需要不断想办法提供成本更低的“中道”方式,但我想再低,也不会比“上手专家”提供的那些蛊惑人心的方法更便宜。

所以这里我们在尝试问一个问题,“平凡人”是否可能什么都不做,也不改变世俗成功,充足消费的愿望,就可以得个现成的好生活。如果这个信念没有变化,我想即便专家已经给足了方法,我们依然会选择那个零成本的好生活路径。

这里面有个更深的思索,现代专家不是智者,更多的是一些技术专业人士,他们提供的是像电力供水一样的“成套技术方案”,这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方便和顺滑,顺滑到我们可以不费力,也不思索地完成生活。这就像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便利的技术世界,可以说我们是“白白得到这个便利世界”的。现代技术体系的构成具有“规模效应”,从城市基础设施到网络平台,作为一个个体,我们得到规模化专业系统的“福庇”。

所以我们会搞错伦理学的话题,认为可以不额外做什么就得到”现成“的”本质“。伦理学是否可能也与此类似,不管是伦理专家给予的,还是社会制度直接给予。我们得到一个规模化的“伦理生活”即可,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生活也不需改变。这很像最开始引用那位读者的意思,直达我们可采用的“本质”和“真理”,就像墙壁上的一个自来水管,只需要拧一下,水就流出来,一种“上手状态”本质。

个体生活当然不是如此,所谓“良好生活”的追求,别人不能给你现成。这就像很多电子游戏,一旦使用作弊的方式,游戏乐趣也就全然失去。真要获得一个生活,恐怕就没有现成的,即便你想接受某个伦理学专家的观念,所谓接受也不过是万里路的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要自己走下去。

不过实际上,没有这么累。

END 离开专家,我们到底要了解多少

所以我们要开始脱离专家体系,了解一切知识了吗?别急,在你接受激进的反城市的伦理路径之前,你还可以继续使用手机,拧开自来水管,接受现代城市生活的一切。我们从来也没想要把一切现有生活颠覆,重来一遍。所以说到当下的人需要自我探索,也并不在自然水供应体系的构成,手机芯片制作,电路板原理。

和人类庞大繁杂的知识总和相比,我想面对今日棘手的问题,我们只是从中切出一小片。对于全球的视野,很多问题是类似的,至少表面的问题是有限的:气候危机、地缘政治风险、地区发展差异、女性的广泛困境,当然这些背后关联的事实、数据和知识依然庞杂,对于任何人,都不是个简单的事儿。不过我们也就从中选择一二,尝试去解决我们最关心的问题,不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当然,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些问题背后都紧紧相连,现代社会背后有个大问题。但不管怎么说,所谓的探索不是人类知识总和,而是面对当下的实际困境。

在这个领域上,我们我们不能逃避的自由,其实也是不可能逃避的自由。既指我们个体自我的探索,也指面对实际问题,脱离“上手状态”的自我改变。

当下我们面临的实际困境,都不是什么新问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久病不愈的社会。就像任何一个久病不愈的人,我们面对疑难杂症,这里没有任何现成够用的专家意见。任何问题都需要个体探索,不过好在我们已经突破了在文章最初我们引用的第一命题,即“知无涯,生有涯”,我们不面对无涯之知,上手状态不管他,只看在手状态的疑难。

希望这篇文章,从我们对专家“智者”印象的误解开始,让你意识到我们生活的“上手状态”与“在手状态”。如果你自认生活已经濒临绝望,说明你生活重要的方面已经几乎沦陷,全是“在手状态”了。在这个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现成的结论和方案呢?我再次呼吁,开始疯狂探索吧,你需要探索的范围,也并没有那么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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