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就像在经历一场飓风。有没有一点复归丛林的感觉,一点体系完全消退的无政府感。在过去那个将我们每日生活严格限制与控制的力量,突然就这样整块从我们的生活中抽走,留下一个巨大的空隙。我们从各自掩体般的生活中走出来,面面相觑。随后是疾病如期而至的降临,空荡荡的街道,人们艰难分享彼此的药物。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倒退一个月,还在我们生活中存在感极高的居委会与街道组织,好像突然退出了我们的生活。早已被压抑的社会现在重新伸出笨拙的腿脚,像一个久伤的人重新学习走路一样,准备应付一片难掩的窘迫。
临近年末,就像在经历一场飓风。
有没有一点复归丛林的感觉,一点体系完全消退的无政府感。在过去那个将我们每日生活严格限制与控制的力量,突然就这样整块从我们的生活中抽走,留下一个巨大的空隙。我们从各自掩体般的生活中走出来,面面相觑。随后是疾病如期而至的降临,空荡荡的街道,人们艰难分享彼此的药物。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倒退一个月,还在我们生活中存在感极高的居委会与街道组织,好像突然退出了我们的生活。早已被压抑的社会现在重新伸出笨拙的腿脚,像一个久伤的人重新学习走路一样,准备应付一片难掩的窘迫。
可以被明显感受到的,是一种认知的失调,放置在我们身上的限制已经消失不见,但我们的身体和心灵显然未做足准备。就像很多人走入地铁,仍然条件反射式地拿出手机备扫。
我们需要适应新的生活,需要警惕旧的状态,需要做好2022年被白费的心理准备。
三年在一个人的生活中不算短,网上很多人感恩戴德地高喊“国家保护了我们三年”。我无法完全认可这个说法,但国家却实打实地管了我们三年。这三年,是一种父母型的管辖,事无巨细覆盖一切,包含你早上醒来到网上睡下的每一寸,精确到你的大多数动作。对于绝大多数人,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此种管理。
他几乎覆盖一切,商品流通可以管,佩戴口罩可以管,进出权限可以管。工作学习安排可以管。社会在精确的防疫日程表的宰制下操作,或者更精确地说,在防疫日程表的宰制下停摆。
其实不仅是疫情,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政府似乎都在大踏步地进入与规制社会生活和商业领域。不管是教育培训,互联网平台企业,文化,旅游,电影游戏。从2020年以来的三年,我们也目睹各个领域陷入严格监管,目睹社会的一再退却。
我不敢说我们已经迎来了转折点,但我们可能可以借此看清一个问题。管理与管制有不同的方向,形成不同的结果。有的管理引导资源向某个方面流动,是一种”发展的管理“。而有些管理,因为对“风险”的预防和“危险”的处理,管制的结果是停滞。因为停滞的静止状态代表低风险和安全。停止审批,停止新建,停止流动,停止交易,停止运营,是这种管理的自然思路,我们过去几年面对的,就是一种停滞型管理,这也许会有所改变。
因为社会不能停滞下来,既要自然延续,在过去的惯性中发展,也需要不断扩容,探索出全新的模式。社会重启是一种机会,对所有人都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们在过去几年中,养成了一种非常收缩的人格,一再向内收紧,向内收紧,几乎团成一个球,团成一只刺猬,尖刺指向我们厌恶人的方向。
但社会活力也许会迎来一种不得不的恢复,连同我们每个人。
但这里并没有任何承诺,我们可以恢复到一种泰然处之的状态,并开始重新梳理我们的生活。也可以保持应激,恐慌性地抓住社会恢复的契机,捞一笔再说。收缩人格的改变,是个很困难的事,毕竟造成恐惧的来源没有完全消失。恐惧、紧张、收缩,可以是一种相当持续的危险状态。在我们父母身上,我们已经发现它可以留下的持久痕迹。
这更敦促我们要开始小步探索,让停止的东西重新动起来。并且在这次,不仅要动,更要关注能够让我们的生活持续正常运行的机制。我是真的不想再反复了,但我们有这样的机会吗?
疫情三年是一次朴素的“程序合理”教育,越到今年的末尾,程序合理越是深入人心。很多人第一次开始关注哪一级别的政府可以拥有何种权限,或者政府的某种“停滞型管理”需要明确的流程。张开笨拙的口舌,念着我们不熟悉的法则。这不总是有用的,不过程序的障碍就是如此,他不能确保任何东西,但很像是坏事的”制动阀“,我们需要死死踩住不松脚。
因为“程序合规”不仅关乎疫情,关乎小区进出这一件事儿,而是在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过去我们面对各种管制逆来顺受,但从现在开始是否可以在程序合规上“较真”?不过这并不容易,在一个原子化的社会,很难找到像防疫一样覆盖绝大多数人的公共事件,因而可以获得一种全社会的关注和模仿。在其他行业和事项上,社会中其他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不错的表现,很难对其给予支持。在这里我们就知道,要真的有突破和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
人确实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倾向,在这里不需要煽情,说什么”不忘记“,这种主张往往是倡议越热烈忘记得越快。我想说的是2022年一年的生活,它是我们前几年生活的结果。而2022年末的改变,是我们2022年生活的结果。我们可以记住今年的状态,继续像今年一样生活,也可以直接回到过去。
从明年初开始,我们就可以开始选择,是要把这三年没有玩到的补回来,把这三年没有赚到的补回来。还是寻求我们的生活必须拥有更多法治的保障?不管你在从事哪个行业。后者很困难,对吧。
好了伤疤忘了疼很有可能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对这个确实不乐观。一切都有可能走向反方向。在人们长期地关注公共,承受压力后,大多数人会经过一段倦怠的周期,热切地回到他们自身和娱乐中去。面对新的社会和经济形势,不仅不会从长计议,反而容易陷入活在当下的享乐,和加速捞钱的急迫中。因此2023年大概率是一个在政治和公共问题上相对比较冷感的年份,我想我们会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现状也令人丝毫不乐观,在今年一整年的封控中,鼓吹病毒可怕,炮制关于后遗症和所谓气溶胶传播的谣言,成为今年每个人都感受到的大问题。最近因为感染者激增,关于反复感染、后遗症、病毒攻击神经系统等神话性的新冠恐怖论又开始甚嚣尘上。但我必须坦白又悲伤地表示,对公共舆论而言,人们似乎没有能够吸取上半年的教训,对于这些新的谣言的传播,人们继续照单全收,并乐此不疲地二次传播。
在公共舆论的努力和改变没那么困难,和”程序合规“相较,是一个更容易的,风险更低的事项,但我们连这个也难有变化。我有理由相信,前者的改善会比后者更快来到。因此在新的一年,我们大概率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说起与医学专业谣言对抗,你会认为这是医生的责任。而在2022年,医护人员确实辛苦,不管是被抽调到疾控,到核酸岗位,还是面临气泡管理,现在面临高染疫风险,社会的代价很大程度上都落在医疗机构和相关人员身上。防疫抽空卫生资金,最先影响的也是他们的收入。
我倒不是号召大家要心疼他们,而是想指出一个奇怪的现状,在上一个部分,我们提到关于疫情的诸多流言和新冠恐惧论。确实,在一个正常社会,医生群体是最有专业背景,也有发言权来回应这些问题的。我甚至都要说,作为一种典型的”知识分子“群体,与社会上关于疫情的坏知识对抗,甚至是医生们的一个义务。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医务工作者群体也是一类体制内群体,他们不具备自由言说的完美空间。但奇怪的是,很多医务工作者不仅没有代表专业的意见,反而成为很多谣言的传播者。让这些谣言获得了专家体系的加持。更多年轻医生直接噤若寒蝉,任由针对新冠的社会舆论被职业投机媒体把持。彻底退出了舆论空间。
这当然是一种不担风险的生活,做好命令的事,其他时候低调做人。但今年讽刺之处就在于,整个社会对新冠疫情认知能力的低下,其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医护人群,如果他们内部拥有良好的专业沟通、评议氛围,并更积极地影响公众舆论,这不仅不是一种”牺牲“,是不是对医生群体今年的工作和生活,同样也是一种改善?选择远离风险,而这条路将自己走入地狱。
人选择一种无风险的生活无可厚非,加上我们之前提到过的搭便车现象,人当然有极大可能选择一个毫无风险的生活。但2022年的教训就是,这种生活蕴含的全社会的结构性风险,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现象。但同样,面对一个超大共同体,在当前医疗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医疗工作者群体从今年的经历中咂摸到这种无风险生活反嗜的况味了吗?现在各路”大V“依然在每天对张文宏医生口诛笔伐,其他医生群体似乎对此也没什么所谓。
我想一半是无望,一半是侥幸,大多数人依然选择过一个旧生活。改变真难啊,人确实记吃不记打。
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不平凡的一年,甚至还远不足以为社会完成一种生活的启蒙。面对这一次停滞型管理终结的机遇,我们大概率会在短时与侥幸中,错过机会,直到下次更大危机的来临。
2022年能留下什么?从短时间来看,最大的可能性是留不下什么,这是让人沮丧的。但同时也让人清醒,一个社会的改变,需要很多很多的积累,而我们还差得很远。
这让我想起在2020年初的那个晚上,很多人兴奋地认为中国人政治启蒙的时刻到了,那实在是一种没理由的乐观。社会的改变,我们的努力远远不够。最悲观地来说,我甚至不知道2022年有识之士的所有努力,是否有减速我们坠落的速度。
我们离真正的改变,还有异常遥远的距离。但恰恰如此,这个时候人的选择才变得重要。如果万事齐备,只差临门一脚,这一脚谁来作出,又有什么区别呢?正是面对经历如此一年,社会却依然原地踏步的当下,继续努力才显得可贵。
因为很多人也声称自己早就智慧地意识到了这种悲观,早就对所谓人性失望,因而要么犬儒地冷嘲热讽,要么热心期待灾难的降临。在我看来,这同样是2022年可以学到的一个教训,当一个人或一个城市生处灾难的中央,痛苦不呈现为突发天灾和戏剧性的危机,而是系统的,平庸的,荒唐的,一种钝刀割肉的感觉,实际上在那中间没有犬儒或呼唤灾难的机会。
总是得等到情况更缓和时,我们才可以开始造作编写,极端悲观起来。这本身是讽刺的,最犬儒和悲观的言辞与态度,总是产生于相对平稳的时刻。这和某些时候我们面对疾病类似,病程最紧急时我们求生的意志最强烈,稍微缓和下来,才来得及长吁短叹,感慨人生不公。
停止努力从来不是一个选项。我也相信这一年也没有白过,至少为我们指明了几个重要的可能性:1 法治化,程序合规,依然是普通市民最容易在生活中熟练的行动模式;2 利用12345这样的体制内渠道形成共同问题的反应和合力,是一个值得继续探索的路径;3 与坏媒体坏知识的对抗刻不容缓;4 体系的边界和勇气的可能性。
以及比起很多花里胡哨的言辞,我们需要些实际可经验的方式方法。不过说起来,这一点的实现也不容易,尤其在舆论场中,社会如何可以摆脱刻奇戏剧性的情绪,而持续关注经验性的事务,我现在对此依然没什么信心。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好处是,你稍微往前推进一点点,那看上去都像是个很大的进步。这是个令人无奈和无力的时代,但对于做事的人,也确实是个充满潜能的时代。
大家慢慢试着站出来吧。让我们把疾病和悲伤留在今年,明年试着慢慢站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