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风波尤在,全网又掀起对“境外势力”的激辩。一方言之凿凿,是大家熟悉的套路,认为事件背后肯定蕴藏巨大阴谋,因而警铃大作,各种污名化。另一方当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这个问题重要吗?当然重要,就像一切我们社会的”污名化“手段,不管是地域的,性别的,生活习惯与作风的。他们都紧紧束缚住一部分人的生活。而对于”境外势力“这个特定的污名方法,还不仅如此,他不是一种静态的”污名“,我们在各种事件(小到成都四十九中学生坠楼事件)中,他都成为一种”预留“的位置,随时可以将人装入这个大罪。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呢?我没有一定可以解决的方式,不过可以提供一些事实和视角。
最近风波尤在,全网又掀起对“境外势力”的激辩。一方言之凿凿,是大家熟悉的套路,认为事件背后肯定蕴藏巨大阴谋,因而警铃大作,各种污名化。另一方当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这个问题重要吗?当然重要,就像一切我们社会的”污名化“手段,不管是地域的,性别的,生活习惯与作风的。他们都紧紧束缚住一部分人的生活。而对于”境外势力“这个特定的污名方法,还不仅如此,他不是一种静态的”污名“,我们在各种事件(小到成都四十九中学生坠楼事件)中,他都成为一种”预留“的位置,随时可以将人装入这个大罪。
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呢?我没有一定可以解决的方式,不过可以提供一些事实和视角。
在前几天,偶然发现网上有一个微信群的二维码,是一个”反境外势力群“。非常好奇他们的运作,和几个电台的听众就加了进去,群里不时有新的二维码出现,不消一会儿,就加了三个类似的群。
群中内容非常聒噪,信噪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全是道听途说的传言和照片,不着边际。群中人大多亢奋,口吐芬芳,对这些传言和照片或冷嘲热讽,或豪气冲天一番,间或夹杂着对女性的不尊重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刻板印象。在这种群里潜水,真是一种精神污染。不过几天的潜水,听众还是从中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可能可以回答一个问题,网上有很多传言,关于各地不同的,由”境外势力“开出的不同价码,这些传言都是哪里来的啊?这也许可以构成某种方式的回应,在他们的群里,有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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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进去“指进到另一个聊天软件的群组中,散播这样的消息和”反串“,目的纯粹在于挑动事端,用这个虚假的信息”钓鱼“,看有没有人上当,如果有人上当,被发回群中,自然是被他们调侃一番。
但假设现在有另一个人,就在那个他们”反串“的群组中,看到这样一条”招募信息“,岂不是就认为自己看到了”境外势力“存在的铁证?
谣言在另一个地方的反串表演,在其他人眼中,也许就成为了”谣言“实存的证据。这样一条诡异的逻辑,在实际接触到这样一个事例之前,我是没有想到的。
他们为何要反串呢?为了实现什么雄心壮志吗?当然不是,这是一场游戏,和”网课爆破组“高度类似。在我们也许不熟悉的地方,这样对立双方互相去爆破对方群组的行为,可能非常常见。之所以他们需要频繁开新群,就是需要不断清理人员,在背后讨论这些运作网暴的方法。
我初次加入他们群组的契机,便是他们的微信群刚炸,拉新群的过程,这些人大多来自微博的生态。他们用游戏术语称呼上一次炸群为”偷家“。在这个群里最主要的两件事,就是找出群里的”内鬼“,以及去到对方群中”反串“。反串就要挑事儿,得有人被骂,甚至在不成功的”渗透“后,会认为自己是”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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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们而言,这完全是一个网络游戏,不是假的,一个和真人玩,和真人斗的网络游戏。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好玩,他们一直变着花样”反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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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然不会真的相信可以拿到巨额奖金,不过这根本不重要,这一切就足够有趣了。这是一群玩着手机游戏,以抖音为主要信息来源的年轻人,他们有点无所事事,但精力旺盛。在这几个白天和晚上,这成为他们乐此不疲的一场狂欢。
为了完成这个网暴的”反串“,他们以自己心目中对方模样(当然是抖音塑造的,结合着他们自己的污名化想象),操着对方的语言,希望迎合进而”打入“对方内部。
这种”反串“伴随着夸张的表演成份,会比他们听到的初步谣言更加增添成份。例如上面”鼓动群众,造成对立“这样的话,我想假设真有人组织,恐怕不会使用这样的词汇。
因此这构成了一种模式,有人从谣言中获得信息,相信谣言。进而为了网络暴力的目的,他又亲自去”反串表演“了一次这个谣言。他的表演可以是一个谣传的行动,一种谣传的阴谋,一个谣传的对立的意识形态,但因为他的”反串表演“,这个”谣言“竟然”言成肉身“,成为了被其他人看到的现象,进而获得了确证。
回想一下,其实在微信群中,我们都看到过这样的误解,一个人带着反讽说一句话,被其他人认为是耸人听闻的新闻。一解释才明白是讽刺而已。但在这样蓄意的反串表演中,这些谣言便被固化为了真相的现身,引导我们的社会,走向更深的误解和桎梏。
通过这样一个事例,我当然没有证明”境外势力“不存在。在冷战时期,美国当然在拉美地区以这个姿态扶植了可怕的政府,这也是历史事实。
什么是”境外势力“呢?认可所谓”西方价值观(其实是现代价值观)“的,和其他国家有正常外事合作的(之前”日本外务省资助名单“事件),和真正阴谋论式的操弄。这三者当然有明显的区别,但很多人不管是故意的,还是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都将所有这些一切,当作一种”打包的“危险渗透来看待。
还有,我当然无法证明”境外势力“一丁一点都不存在,就像我们无法证明”黑天鹅“不存在。但据此,所有人就都变成了”境外势力“,白天鹅其实都是隐藏的”黑天鹅“,也是一种最基础的逻辑滑坡。但依然有很多人故意的,或是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自愿扩大范围,将所有一切都划入同样的名字。
这是一种来自历史深处的恐惧,我们曾经发明了很多这样的名字,这些模糊的、语焉不详,但真实令人恐惧的名字。并构成了一种社会记忆与生活模式,就是每个人都着急地要把自己同这些词汇”切割“,为了远离危险,宁愿割得大一点,彻底一点。这就像我们面对任何危险,为了确保安全,都会谨慎地尽量远离,这些词汇也有这样的威力。
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让人不愿意去想是否有逻辑,是否有相对明确的范畴和边界,只是惊叫着跑开。也许你读到这里,甚至对这篇文章,都产生了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从最近基因学的研究,我甚至不确定这是否会真正地遗传,成为我们的一种底层的恐惧模式。
所以说,我们对”境外势力“这个词汇,以及他背后的东西,已经拥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如果无法克服,它就会像一条电击器一样,在我们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在前面滋滋作响。逼得我们不断后退。
因此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说到的,我们可以做的,至少是对生活中,身边人轻率地提出这个词汇零容忍,不让谣言快速在我们之中传播。温和地唤醒大家被”污名化“的记忆和经验,不管是任何方式,意识到这不过是另一种”污名化“的手段,虽然他也许是其中最可怕的那种。
但就像我们在历史深处背负的那些可怕的名字,我们终将对此去魅。我们应该想办法对此去魅。
END violent ends
在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这么一句,These violent delights have violent ends.
在我加入的这些反串网暴小组中,第一个只存活了20分钟。更讽刺的是第二天,其中一个群的群主就接到了传唤的电话。他们的狂欢,获得了一个《史记》式的,作茧自缚的故事。
我当时既觉得想笑又难过。
这是一场巨大的,荒唐的自我折磨和彼此攻伐,底色是猜忌、暴力和恐惧。无论如何,这不该成为捆绑我们每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