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天堂电影院》重映(到今天507万票房),不过这部略显文艺的电影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仅仅上映第二天,排片已经不到2%。不过去年到今年颇有一些重映电影很有口碑,例如去年的《星际穿越》(1.21亿票房),今年的《阿凡达》(3.75亿票房),《指环王》(三部一共2亿票房),《情书》(6400万票房),都吸引了很多影迷重返影院观看。在海外市场也是如此,日本在今年重映了《银翼杀手》、《E.T》、《肖申克的救赎》等电影。
6月11日,《天堂电影院》重映(到今天507万票房),不过这部略显文艺的电影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仅仅上映第二天,排片已经不到2%。
不过去年到今年颇有一些重映电影很有口碑,例如去年的《星际穿越》(1.21亿票房),今年的《阿凡达》(3.75亿票房),《指环王》(三部一共2亿票房),《情书》(6400万票房),都吸引了很多影迷重返影院观看。
在海外市场也是如此,日本在今年重映了《银翼杀手》、《E.T》、《肖申克的救赎》等电影。
当然重映片也并不拘泥于已经有一定时间沉淀的经典老片,从去年到今年,国内电影票房榜位置靠前的电影纷纷重映,不过效果都非常不佳,例如《战狼2》(29.3万),《红海行动》(7万),《智取威虎山》(5.6万),《湄公河行动》(3.6万) 。
疫情导致新电影大规模延期当然是电影重映的最直接原因,但其实不仅是电影市场,游戏领域也有大规模的“重制版”风潮。在2020年,《魔兽争霸3》,《生化危机3》,《最终幻想7》,《恶魔之魂》等游戏都进行了重制,且《恶魔之魂》这款重制游戏甚至还是索尼PS5发型早期几乎唯一可玩的一款游戏。
很多人在看了这些电影,玩了这些游戏之后都不由得感叹,这些十余年前的作品放到今天,让人感觉毫不过时,甚至更甚当下。如上映于2009年的《阿凡达》,其重映版让很多人感觉其特效技术放到今天也并不过时,这部算不上有多大思想价值的作品,其故事的完整程度也比今天的大多数大片都要好得多。
很多人不禁发出疑问,电影和游戏,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电影越来越差不是个新鲜观点,马丁•西科塞斯等一系列知名导演,尤其是年岁较高的,都表达过这样的看法。不过这个观点又会明显地受到更年轻观众的反对,认为这不过是上年纪的人在厚古薄今罢了。
也还会有观点认为,觉得今天的电影不如以往,是因为我们提到“以往的电影”,都是那些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经典,而我们提到“今天的电影”,则是泥沙俱下,好坏兼有的。实际上过去的时代也有很多烂片,只是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所以回看过去总是一片繁荣。
在探索电影是否越来越差前,可以先问,这个问题本身有什么要紧?电影是不是越来越糟,这个问题的价值也许不仅仅是我们的一种茶余饭后的闲聊。它至少和两个问题相关,第一个问题是对于”技术是否让电影越来越好“的问题,即“电影技术”进步一定会让电影本身进步,例如很多人捍卫李安近年平庸的作品,就是用“电影技术探索”作为捍卫的理由。
这可不仅和电影相关,我们的生活同电影一样,经历着技术的介入和进步。很多人对生活进步,或是生活幸福持有一种信念,即技术革新是整体生活和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即客观的技术进步会带来一种”价值判断“上的优化和进步,例如“科技向善”等观念就与此有关。因此对电影是否受到技术庇佑的讨论和判断,至少能够为我们理解技术是否为我们的生活提供”善“这个问题,提供一些参考。
其次,历史上伟大时代也有很大机会催生伟大作品,文艺复兴这种盛世自不必说。二战后,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人类的思想与文化也进入一个长足发展的时间,电影刚好搭上战后文化复兴,一时间大师辈出,风云际会。因此电影也可当作社会发展的晴雨表,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个好时代,与好的文化作品,应该呈现某种正相关的关系。
因此作为时代发展的象征领域,以及考虑技术是否会为生活带来福祉,思考电影是否真的越来越糟糕,都是一个管中窥豹的机会。
因此电影越来越糟了么?这个问题没有容易的答案。不过我恐怕得认为是的,美国知名的网站VOX进行过一项统计,从1970年到2020年共60年,各个年代找那10年间全球票房最高的100部电影,观察这些电影在Metacritic上的评分统计。这个分数从1970年代的85分,一路稳步下跌,直到2010年代的53分。
当然十年间最卖座的100部电影并非电影市场的全貌,他们大多是最打动市场的作品,而非最有思想性的作品。不过具有某种思想性的作品是否可以打动市场,也会促进这种类型电影的制作。我们可以将“最卖座电影”当作一种中位数电影看待,这些电影不会是最好的,但素质也不可能太差,且电影毕竟是商业产品,且比起文学和音乐,电影更不是可以由个人独立完成,这种高投入也需要市场的反馈与支持。
因此这个统计,至少可以反映电影中位数作品质量的大幅下滑,与电影受众市场素质的下滑。
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电影越来越糟,这是个肯定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不过我想还是可以从上述的代际电影对比中,找到一些有趣的事实,我觉得颇有意思的,就是系列电影成为绝对主流。
2010年至2019年十年间,全球票房最高的50部电影中,仅有《美女与野兽真人版》,《小丑》,《阿拉丁》,《爱丽丝梦游仙境》,《奇幻森林》,《波西米亚狂想曲》六部电影是非系列电影,其中仅有《小丑》和《波西米亚狂想区》是非迪斯尼合家欢电影。
除以上7部电影之外,漫威的一系列电影,星球大战一系列平庸的续集,007,哈利波特,以及迪斯尼旗下一众系列动画片构成了这个十年最卖座电影的主轴。
而在2000到2009的十年间,则是被指环王、蝙蝠侠、哈利波特、漫威宇宙第一阶段、暮光之城等系列电影统治。只有《阿凡达》(也有续集),《全民超人》,《耶稣受难记》,《妈妈咪呀》,《世界之战》,《我是传奇》以及两个末世灾难片《2012》和《后天》,作为非合家欢的迪斯尼电影出现现在榜单中。
可见进入千禧年后,制作系列电影是电影企业最流行的选择。
但是到1990年到1999年的十年间,系列电影则仅有《星球大战前传》,《黑客帝国》,《侏罗纪公园》,《终结者》,《碟中碟》,《木乃伊》,《007》,《黑衣人》,《虎胆威龙》和《小鬼当家》。其中非系列电影数量,即便排除所有合家欢迪斯尼电影,都有25部,占据了这个榜单的一半。其中包含《七宗罪》,《阿甘正传》,《美国丽人》,《泰坦尼克》,《拯救大兵瑞恩》等很多不错的电影。
70与80年代我就不赘述了,系列电影在那个时候刚刚萌芽,那还是一个伍迪•艾伦的《安妮•霍尔》或《死亡诗社》(甚至是80年代第11名,比印第安纳琼斯,兰博,星战系列的一些电影票房都高)都可以进入10年票房前50的年代。
当然,系列电影不一定是糟糕的,非系列电影也有很多烂片。即便是上面提到的非系列片放在电影史上也都只能说是还说得过去的电影,不算真正的经典。或者说,系列电影也不只一种,有些是典型的三部曲电影,例如《指环王》和《黑客帝国》或《教父》,成为系列的原因是为了讲述一个长篇幅的故事,篇幅在一部电影中难以实现,像这样的电影,尤其是后两者,其实每部电影间的故事差异是巨大的。
但真正占据今天电影市场的另一类,是那些格式化系列电影,从《星球大战》,《印第安纳琼斯》,《虎胆龙威》,《侏罗纪公园》,《007》,《变形金刚》,《速度与激情》和漫威系列的电影。这样的电影并非通过一定篇幅完成一个长线故事,而是形成一个故事的模式,在每一部中,都是这个模式的不断重复。
系列电影不仅越来越多,电影公司还在不断重启系列《侏罗纪公园》,《哥斯拉》,《异形》,《印第安纳琼斯》都是相隔很长时间,又再次重启的系列,这明显地昭示出某种黔驴技穷。
系列电影如此流行,尤其是格式化系列电影流行的原因非常简单,一种市场收益的保守与安全,对电影制作公司和观影者都是如此。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共谋,当我们找到一种”爽法“,我们就可以不思进取的爽下去。观看系列电影不会有太大的收获,但绝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电影的预期简单而直接,就像是一种将就的快餐。
系列电影是自我重复,电影公司重复自己的制作,观影者重复自己的享受。重复自己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以至于在今天,探索XX电影宇宙的这种自我重复不仅不被当作一种贬义,甚至成为被追捧的模式。这种重复当然不仅在电影领域存在,看看千篇一律功能类似的手机,新手机的每年发布,不就和系列电影一样么?看看现在的游戏们,看看你关注的公众号、短视频或一切自媒体,绝大多数只要摸清一种”门路“便开始自我增殖不断重复。还有那些体育赛事,年复一年地也就像是一种系列电影。
我们已经被自我重复的模式包围,这当然与一种”固化“和”生活不可改变“的信念大有联系,唯一可以想象的改变是数字的增长,不管是房价、工资、虚拟货币或是基金,就像是系列电影不断增长的票房。
电影企业渴望安全的市场,观众渴望安全的快感,因此互相锁死。这是一种电影与生活的同构。
现在有一种夸赞电影的方式,叫做”每一帧截下来都可以当作壁纸“,类似的电影例如《布达佩斯大饭店》或《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动画电影如《你的名字》或《大鱼海棠》。
实现这样的效果当然需要极强的技术,包括置景、打光、摄影、后期等等要素,这当然是极困难的。现在也爱夸耀电影的长镜头,一镜到底被看作是一种值得追求的拍摄技术。航拍无人机流行后,利用无人机呈现截然不同的视角也几乎是新电影的标配。
眼花缭乱的剪辑和调度亦是,一项针对美国电影的研究表示,从1935年到2015年的70年间,平均镜头长度,从10秒锐减至5秒,而每个镜头的动作数量却上涨了三倍。电影比起以往节奏加快,内容更多。
更不必说CGI技术带给电影的剧变,以上的一切都是技术进步的结果,正是因为这些技术,电影可以塑造巨大的奇观,甚至以此对抗电视剧带来的挑战,可以美轮美奂,可以对每个场景精雕细琢。可以以过去完全不可及的方式调整镜头的速度,也可以用后期直接更换昼夜。
例如”夜戏日拍“在现在越来越普遍,就是因为白天拍摄可以获得更多的画面细节,也让拍摄周期更容易调整。拜软件发达所赐,后期制作,尤其是调色工艺,可以制作出非常神奇美妙的质感。唯一的缺点,就是与生活中的世界几乎完全不同。
以上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呢?有代价吗?还是说技术是中立的,只是给我们更多选择呢?在这里我们接触到技术对生活和电影的影响。技术是提供给我们更多的可能,还是技术锁死了可能性和路径,那种技术中的选择空间,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
可以先从日常生活开始,有了视频网站后,我们是看电影更多?还是看视频更多呢?有了公众号微博后,我们是看书更多,还是看书更少呢?有了互联网后,我们是视野更开阔了,还是更狭窄了呢?在这里我们暂不找到具体的特例,从一种普遍的趋势来看,结果是明显的。
因为技术在提供非常浅显直白的好处,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人根本无法拒绝新技术。调色技术有什么不好,电影的颜色更有质感会有坏处吗?CGI技术有什么不好?可以用后期手段弥补拍摄时的缺憾,以更低成本突破拍摄时的限制,这会有什么坏处吗?
同理,多看碎片信息有什么不好?现在信息爆炸,海量知识无法穷尽,阅读书籍的节奏怎么能够满足?我只有碎片时间,上班太累注意力也有限,多看看短视频能有什么害处呢?用推荐算法省去检索信息的时间,以便可以方便地看到更多内容,这些都是非常显白的好处。
因此对于技术给予的每种便利和优势,”为什么不呢?“都会成为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然后我们就获得当下这种强迫症式的电影,精致的画面,一丝不苟的灯光,恰如其分的配乐,炫技般的剪辑,技术优势充实着电影。
当我们想到一部电影,往往都对里面的某个奇观式的一幕戏如数家珍;说起电影的台词,都对里面的某些金句赞不绝口;说起演员的演技,往往都对某个特殊场景的某个细微表情投入关注,这些都是技术性的,是我们今天对电影的技术性理解方式。
可惜一切技术性细节都到位不能构成好电影。用文学的比喻来说,现在电影大多”有佳句而无佳篇“,例如被影迷捧上神坛的诺兰《黑暗骑士》,不得不说里面希斯•莱杰的演技出神入化,但这部电影除了小丑戏之外的部分,其他人的演技和整体的故事,不得不说非常平庸。
而那些真正伟大的电影,如我之前文章提到过的《一次别离》或《一一》,或是柏格曼、安东尼奥尼的电影,你反而很难回忆起某个奇观,某个突出的角色,某一句金句,或是某个段落的”炸裂演技“。
这正如我们的生活,高光时刻的收集不能构成一个好生活。你回忆起某个惊艳的餐厅,某次奢华的旅行,某段高光的时刻,某场极致的体验。但看看生活整体,却了无新意乏善可陈。技术的引入对生活的整体性具有强烈的瓦解性,人能够为生活投入的注意力和成本,恰如一个剧组能够为电影投入的注意力和成本,都不是无限的,强迫症式的技术注意力只会顾此失彼。而技术带来的那些”显而易见“的好处,若无十足理由,确实无法拒绝。
然后我们便种豆得豆,得到一个安全,无风险,细节处辉煌,又满盘皆输的电影和生活。
对电影缺乏”好故事“的抱怨已经不少见,黑泽明认为电影的根基是剧本的采访片段也早已经传遍网络。看上去今天的电影工业,只缺“好故事”这一味药方,就可以一飞冲天。但奇怪了,这么多技术都可以为电影保驾护航,为何编剧和故事没有技术可以保证呢?
当然是有的,不管是编剧的理论,还是故事要素的大数据研究,还是编剧公司的管理流程,现代编剧当然也在技术之中。但为何电影故事仍然无法令人满意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令人出乎意料,因为今天的观众并不欣赏好故事,只要每个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在好故事,和平庸娱乐故事间,绝大多是时候我们都选择后者。说起好故事,其实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所谓”好故事“已经卷帙浩繁,而拜网络技术所赐,这些作品其实绝大多数都可以方便的免费取得,我们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穷尽这些故事。
当我们依然选择了短视频、电视剧和综艺。而对于故事,其实今日观众可以接受的范围非常狭窄。今天的所谓好故事恐怕都是”共鸣式“的,这个故事需要迎合受众心目中已经有的那些冲动和判断,受众爱的,受众恨的,受众怀疑的,受众想报复的,受众深感无力和虚无的,还有受众心中深深的,各式各样的浪漫主义,依靠电影主人公的”意志“,突如其来的转变或神力,就可以脱胎换骨而取胜的。
除此之外的故事,恐怕都会被认为晦涩、说教、拖沓、表意不明。我们想看的好故事,首先得是从中看出自己,看出当下的自己,要么是作为个人的自己,要么是作为集体的一种身份。这让电影故事主题大多与某种献媚有关,要么就是完全的黑暗和无望,也是迎合我们本身的放弃。
我尤其想说我们喜欢的一个故事,和电影相关,就是电影靠”口碑逆袭“的故事,这本来应该是对真正好电影的一种嘉奖。但”口碑逆袭“这四个字,却饱含对流量明星挟持注意力,电影资本控制拍片,娱乐文化肤浅的怨恨,这也是一种我们自己怨恨的代入。导致”口碑逆袭“不过沦为又一种营销手段,而被我们记住的,则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驴得水》,《红海行动》这样的电影,而这些电影中的世界和他们的故事,也都是一些简单明了的代入。
不再有细心聆听好故事的人,也就不再有好的故事。或者说,即便有好的故事,你心中关于献媚的障碍,也根本不能对故事进行任何欣赏,在2020年度游戏《最后生还者2》带来的全球争议中,便能看出这种倾向。
不摆脱自恋和自我执迷,就不再有好的故事。
经典电影的重映风潮会过去的,疫情平复,工业机器开动起来,我们还会慢慢回到那个共谋中去。续集、系列,虽然令人失望,但仍然乐此不疲,我敢大胆预测,《爱死机》如果再来一季,大家依然会兴趣盎然地追逐。
影展抢票的疯狂激情也是一种昙花一现,迷影文化不过是另一种逃离现实生活的刻奇。
你也许也认同我的想法,为电影的衰落深感遗憾,表达对过去好电影的缅怀和爱意。你也许真的喜欢,经常观看这些电影。但依然决定当个旁观者,在这雄雄燃烧的时代前目睹大厦将倾,顾影自怜。
那我也很怀疑,你从这份热爱中,和从真正的好故事里,是否真的得到了他们希望给予的养分。
电影的自我重复是人的自我重复,电影的整体性被技术的瓦解,也就是我们生活被技术的瓦解,好故事的缺乏,也是我们对好故事的拒绝本身。而电影的复兴,也就是一个个生活的复兴。在这个故事里,等不到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因为恐怕这英雄出现,也会被我们打成异端和反派。
而力挽狂澜的英雄,仍然只是系列电影中平庸的故事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