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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大是大非,回到分工社会的最基本常识

互联网环境毫无疑问在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恶化,这我不必费心证明。最近的事儿大多令人困惑,不管是针对奥运选手的各种攻击,针对开幕式在基本事实的漠视,针对清华大学录取赠书《老人与海》的攻击,针对除鸿星尔克外一切其他品牌的冲击和谩骂。这仅仅是最近两日,一些可以讲的,比较显著的事件而已。其密度已经令人窒息。

Published onApr 15, 2024
跳出大是大非,回到分工社会的最基本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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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环境毫无疑问在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恶化,这我不必费心证明。

最近的事儿大多令人困惑,不管是针对奥运选手的各种攻击,针对开幕式在基本事实的漠视,针对清华大学录取赠书《老人与海》的攻击,针对除鸿星尔克外一切其他品牌的冲击和谩骂。这仅仅是最近两日,一些可以讲的,比较显著的事件而已。其密度已经令人窒息。

对看理想的诸位读者而言,我想分辨这些事情的对错并不必要,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达成共识,这些都是偏颇错误的。但这些铺天盖地的争论已然取得最大声量多多少少是有点绝望之感。

但在绝望之中不丧志,不愤而以恶制恶,不丧失对生活的想象力,以“破罐破摔”的方式应对之。恐怕只能求索到更深的认识。常识有浅常识有深常识,现在浅常识,例如温和好于激进,尊重宽容好于敌对冲突已经没有存身之所,不管如何重复再说都不会有用了,也许我们得从我们生活的线索中,寻找一些更深的常识。

一、这不是理性与非理性的正邪之争

共识当然已经彻底丧失了,一切事情都可以爆发激烈批判情绪,以至于到了清华大学赠予学生《老人与海》,和奥运运动员赛后失利发自拍都可以引爆骂战的地步。

我们过去会将这些言论斥责为“非理性”,“阴谋论”,“上纲上线”或者认为其不够包容,不够有沟通理解的倾向,或者认为其太“情绪化”。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些理解都是对的,但从长期互联网言论场的气质转变来看,这种讨论的阵线当然已经失守,这些道理也不会再有任何触动。

现在只能换个视角来看待这些观点的差异,从何种视角来看,我们和他们并不是理性程度的差异,宽容程度的差异,道德水平的差异,而可以是另外一些更重要的问题,我们需要建立新的谈论问题的根基。我们来看看这些“理性”行为。

对鸿星尔克的“野性消费”,实际上并不野性。我们平时的“冲动消费”才是真正的野性,仅仅因为情绪的压抑或宣泄,或对短暂乐趣的追逐,就超出收入水平的消费,这是真正的野性,被巴塔耶成为“耗费经济”的东西,却被我们修辞为“冲动”。

但对鸿星尔克,包含了对捐赠的感谢,对其“心酸”的共情,支持国货,可能上千万人共同行动的快感,而这个品牌本身的价格并不贵,一次即使消费两三双,其价格可能才是你冲动消费一次的价格,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消费完全理性,有完整的道理支撑,我们将其修辞为“野性”,这里面有一点点反讽的意味,倒像是发明一个异己,让我们平时真正的“野性消费”变得寻常。

这样全然有理有据的理性,与涌入其他直播室的谩骂指责,实在是一条逻辑上的两端,A行为值得夸赞,与A相反的行为则面目可憎,可以说这样的想法有点简单,有点单一维度,但绝对不是”非理性“或”愚蠢“。

其他行为也是如此,一个真正相信Nike触碰到某种价值底限的人,当然会认为这个底限远超一个人在体育赛事的表现,这是一种在他心目中的“价值排序”。我们和他人有不同的价值排序,因而导致的矛盾非常常见。对于我们高“价值排序”的事物,我们通常也寸步不让,很多时候,这也让他人很难理解。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最近的事件中都能挖掘出某种理性要素,例如对于运动员王璐瑶在赛后用语“认怂”和自拍的吹毛求疵,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

最后一个例子,清华赠书这事件背后当然也有理性。假设我家和邻居家闹得不共戴天,邻居家恰好是做衣服的,在矛盾尚未化解的周期,我在家里穿邻居做的衣服,夸奖衣服好,当然也会被当作“不正确”的行为,会让家里人情感上难以接受。

这与之前的很多文章形成一种共鸣,也就是,我们尝试理解一切”公正“与“理性”背后的相似之处,理解很多看上去破坏性极强的行为背后的“公正”底色,不把这些事情看作是“非理性”和“背德”的行为,更不把对方看作坏人,那不过是另一种“公正”的逼迫和需要。因为如果陷入彼此的正邪对立指责,一直困于互相列举事实完成互相的论证链条,那所谓的沟通和理解就无从谈起。

我们反思的是公正的深度,而不是营造表面的正邪对立,这是固守更深常识的开始。

二、分工的引入

上面的部分未免让人觉得人人有理,人人各有关切,各自视角下都可以用自己看到的事实,构成天衣无缝的逻辑。这反而陷入相对主义,认为相信什么都可以辩护,而无法沟通。并非如此,只是想从当下各执一词中找到个别的视角。

我们从分工的角度来看看。

律师与检察官的这一组对照是最好的例子。其实到今天也还有人不理解律师的价值,认为律师就是替坏人说好话,反过来看,检察官也是一样。在明明有瑕疵之处一再要证明一个人有罪,单从这一件事儿来看,也很难为这种行为进行辩护。

但这种分工集合到一起,却形成了人类到现在为止,较为合理公正的制度,因为人与人的立场存在对立,因此一种抗辩的分工,推进了整体的善。

很多人也不理解金融从业者的价值,认为金融业不产生任何效益,却转得盆满钵满,这很不公平,但实际金融业提供的分工价值就是市场的信息流通,这种信息流通在促使市场可以为企业“估价”,而这种估价是一切市场行为可能的基础。

这是一种分工中的价值,单独拿这一点来看会觉得没什么意义,但放进整个分工系统里,却不可或缺。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我们来和今天要讨论的事情结合起来。

首先,我不反对鸿星尔克捐赠物资,也无意探讨是否诈捐的问题,事实上,吸引了如此大的关注之后,鸿星尔克是否履行捐赠承诺势必被严密地关注,诈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灾害期间捐赠,肯定是一件好事,这个不用吹毛求疵。鸿星尔克的经营和负债情况我不了解,下面的例子和分辨并不影射它,只是从它引出话题。

我举个例子,假设我欠两位朋友各3万元,已经过了我承诺的偿还周期,现在灾害当前,我变卖一些财务,凑一些现在的钱,向灾区捐去6万,这个行为博得满堂彩。我那两个债主朋友会如何看待这个事儿呢?如果他们认为,你有钱是不是优先还给我们,他们会被看作缺乏同情心吗?我这个捐款,又是不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呢?

如果我有一家企业,我还欠着员工20万工资,我现在拿出20万捐款了,员工质问我,我是否可以说:灾区比你们更需要用钱。我的这个行为就获得了辩护呢?

实际上不行,因为我的员工如果迟迟拿不到薪水,也许公司旁边的餐厅收入就要下降,餐厅收入下降,餐厅老板的支出和他向下发工资就要出现问题,经济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第一个例子也是一样,企业负债经营是常态,只要按时履约,没有任何问题,但我不按时偿还他人,也许他们的负债也就无法偿还,三角债的问题就是这样发生,严重的时候,一个地区的经济都要拖累。

这就是分工的视角,人们面对这样一个分工的系统负有责任。这个责任是一个契约责任,不管是雇佣的契约,债权的契约,投资的契约,一个分工系统中的人靠满足和履行这些契约,维系着整个经济系统的稳定和发展,这对我们非常重要,其重要性直接关系到整个经济系统的根基。

三、分工的审慎美德

在法律中,面对契约,有一种义务称为“审慎义务”,就是说你在对他人负有责任的时候,最好谨慎行事,多多考虑,不要鲁莽意气用事。

这会让一个人的面目变得不那么拥有一种外显勇猛的道德光彩,试想企业家A面对灾情大手一挥,直接捐出全部现金流,这当然是一种毫无私心的慷慨。而企业家B可能谨小慎微而显得抠抠索索,捐出现金流的10%,这在当下的网络上是要挨骂的。

但我想说的是,我们要学会更接受和赞颂后者的美德,在一个分工社会,审慎是美德,能以诚实的方式顾好自己在契约上的利益相关方的价值,并非容易的事。这让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给予了“理性”的例子,即站在捐赠视角,当然奔赴其他品牌的直播间,斥责他人。在“分工”的视角下,这种理性已经肤浅了。

任何一个企业的“本职”,是获得在自己领域的竞争力,力保员工和上下游,投资人的利益,在这件事儿上做得好,远胜一个企业在捐款上有多出力。我想鸿星尔克的董事长吴荣照提出不要“神话鸿星尔克”,也是这样的考量。老吴看上去明白企业的“本职”何在,什么企业最值得受到夸赞和关注。

网民们涌入攻击的,恰恰是在一个分工社会做着本职,或者与这些企业签订了契约的直播服务商,而这种“逼捐”的道德热情,虽然是理性的,但却已经冲击了分工的“本职”。

这种冲击,不论奖惩,都会带来很糟糕的结果,因为企业的运营依靠企业家对企业综合的考量和运作,没有企业能够靠投机长期存活。整个社会要学会以合理的方式奖励和应对企业行为,这次对鸿星尔克的感谢式消费当然道德又理性,但这个奖励冲击了企业的和行业的本职,带来的恐怕是糟糕的效果。

如果服装业的竞争不再是企业家在服装领域的耕耘,而成为在灾害时的一种道德激情。如果很多企业效仿此事,在下次类似事件中一掷千金,却无法得到合理的回报,而导致企业现金流断裂,这个责任谁来负呢?或是有的企业为了避免风险,一面在捐赠上一掷千金,一面在营销上一掷千金,这是不是又会被看作虚伪呢?

社会对企业的奖惩,如果都脱离了企业本身的运营事项,而在一事一地中,针对一个显性的善恶,而给予企业过重的奖惩,毫无疑问都是对企业分工中审慎考虑的扰动。因此,尊重企业的本职,这件事很重要。当然,也要尊重人的本职。

例如对于运动员,基于比赛结果的好坏进行评价,当然合理,我倒不认为对体育竞技结果的失利不能报以失望甚至谴责。运动比赛有输赢,面对失败可以安慰鼓励,是高道德的要求,不至于要把这个作为一种道德底限。但超出运动员的“本职”,在个人的“价值排序”上找一些其他事情开始攻击,以至于自拍的表情都可以找出问题,这就太造作了。

四、尊重本职外的自由

因此,我提出这个分工的善,和尊重“本职”,就是要尊重本职外的自由,也为行为划界。我认为,“本职观”可以帮我们克服诸如个体价值排序的永恒冲突。

一个企业或个人,是否有不捐赠的自由?当然有的。一个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最重要的人,当然也有谴责的自由,但却没有去冲击直播间的自由。因为发生在直播间中的事情,显然涉及一个企业与他的供应商的契约履行,企业的“分工本职”。

一个运动员,是否有消费的自由,是否有自拍的自由,有获得快乐的自由。当然,你可以在你的价值排序下,表达某运动员的某种行为你不喜欢,有意见,但我们没有去到他的内容下谩骂,甚至对其提出要求的权利。

这会改变我们评价很多事情的视角,我们是否还要去评价一个企业对社会整体的影响是好是坏?我们是否认为应该禁止炸鸡店,因为他们提供的食物不健康,会导致肥胖?不会,因为炸鸡店不为社会整体健康与公平负责。或者说,没有一个企业要为社会的整体健康与公平负责。

例如外卖企业,他们在各种灾害中的捐款重要吗?在我看来,这就远不如他们可以提高送餐员的收入和待遇重要,不如它尽力让餐饮企业多赚钱重要。如果社会因为某个企业敢于在社会认为正确的地方一掷千金,因而他“本职”的义务就可以被原谅,这才是舍本逐末。因此我们宁愿服装企业做好产品质量和品牌,平台经济企业顾好服务者的安全和劳动权益,运动员努力提高水平,律师为代理人尽可能争取权益,金融市场做市商诚实专业地撮合,一部分老师就是努力提高学生成绩,记者把看到的以他的理解如实报道。

好过于他们所有人都要考虑其他人的价值排序,都要考虑对整体善的影响、算计。来想自己的姿势摆得对不对,话说得合适不合适,从而动作变形,进退失据。我想所谓自由,就是一个人或一个组织,在他的“本职”,即契约责任完成外,可以享有的自我抉择的权利吧。

五、一个不该被忘记的常识

我今天说的远远不是个新东西,不是我个人的发明。

这个基于分工社会的契约“本职”,而不必牵涉其他价值,不必顾忌其他正确性的自由和权利,可以说是我们近代史中划时代的一步。正是从这一步之后,我们的经济迎来发展和腾飞。

互联网与契约社会在这一点上背道而驰,因为互联网很不擅长展示历时性的履约过程,展示审慎。但却擅长展示一瞬间的言行,符号,以及衍生的言论爆炸与冲突。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互联网冲击和改造了社会的共识基础,让我们再一次陷入脱离企业与人的“本职”,而就单一言行的正确性冲突中。

为此,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们为彼此发明了大量罪名,大量纪律,大量新的修辞,并针对这些东西针锋相对地争斗。回到文章的最初,互联网这种自由落体式的恶化,就是我们发明的这些纪律和罪名已经几乎覆盖了人们的一言一行,只要稍有动作,就总是触碰了某种整体的大是大非。

针对所有这些,我们激烈地赞同、支持、反对、驳斥。这些进一步从一两个网站,蔓延到全网,甚至蔓延到线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这毕竟是一个分工的社会,分工的社会也有他的问题,公正的问题,分配的问题,系统本身多有瑕疵。“本职”的观念没有要排除一切批判和优化的可能,却是要超越流行话题和社会巨大价值,在每个人与组织的“本职”上谋求改变。

今日的争端和混乱本身已经足够骇人,但如果所有这一切我们发明的纪律和正确,竟然进一步瓦解了这个分工社会各个部件的“本职”,带来一种链条性的失序,那我们在近代史中取得的繁荣和成果,则可能化为泡影,这只会带来更严峻的问题。

我们急需回到这个常识,关心这个常识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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